商业是性感的、充满戏剧性的，被一些活生生的人所驱动的。

　　——《财富》主编约翰.休

　　就在网易忙着把自己卖出去的同时，中国最大的门户网站——新浪突生变故，而且不小，王志东突然出局了。

　　2001年6月4日早晨6时，记者驱车往单位上早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一位通常睡懒觉的哥们儿，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起这么早？耳机那边传来声音：哥们儿，告诉你一条大新闻，我们这儿出事儿了。然后就只有嘀嘀嘀的占线声音。

　　这个事儿出得还真不小。十分钟后记者从新浪网上找到消息，摘要如下：(美国加州桑尼维尔三日讯) 新浪网六月三日宣布，执行长王志东已经因个人原因辞职，新浪网董事会并立即指派现任营运长茅道林接任执行长。王志东将担任新浪网首席顾问。

　　原任新浪网营运长茅道林在转任执行长后，也将出任新浪网董事会的董事。新浪网中国总经理汪延也同时被提升为新浪网总裁，他将继续负责中国新浪网的营运。

　　最结实的地方塌方了

　　太突然了，中国网络界在它最结实的地方塌方了。一向被我们认为最稳重的王志东和最踏实的新浪之间发生的这件事，让记者当时无法不表示震惊。人们在描述中国网络三剑客时，往往对张朝阳、丁磊褒贬不一，惟独对王志东，几乎异口同声地冠之以“外表憨厚、内心聪明”的赞词。就在事情发生一个月前，王志东仍然笑着对我们说：现在大家都叫我“网络之王"，其实是因为我沾了姓王的光，即使非要叫，也是沾了新浪的光，如果这个头儿换成汪延或者茅道林，大家可能也会叫“网络之汪"或者“网络之茅"的。这话不幸而言中。

　　2001年6月4日清晨8时，正从香港机场转机返回北京的新任总裁汪延，一边忙着托运行李，一边通过电话接受着来自北京的采访：决定是在周末董事会上做出的，尽管管理层不能出席董事会，但也被从各地召到美国，在门外静候结果。“会上王志东辞去了新浪网首席执行官、总裁和董事会董事的职务，只改任新浪网首席顾问"，这是汪延当时的原话，他同时把这一决定描述为“志东希望继续追寻个人的目标和兴趣，而董事会从公司发展方向和自身利益出发也做了考虑，同时征询了管理层的意见"。

　　在这个最初的谈话里，汪延强调了两点：一，辞职是王志东自己主动提出的；二，新浪网做出新的任命时征询了管理层的意见。在这个最初的谈话里，人们敏感地发现其中矛盾之处：既然志东突然提出辞职，董事会又怎么会周到得事先征询管理层其他人士意见？

　　由于主要当事人王志东拒绝露面，于是所有打到王志东手机上的电话都由其夫人刘冰代答。在过去的八年里，刘冰一直是四通利方公司、包括后来的新浪网里面的一个特殊人物，因为刘冰在新浪网里没有特殊职位，但却管事儿不少。甚至有一次汪延在提到刘冰后脱口而出，“她这人就这样”。这样的细节当时没有人会记得，但当后来汪延与王志东矛盾激化后，我们记起了这个细节。

　　4日当天，刘冰不再躲在幕后，而是走到前台为王志东挡驾。王志东的手机被转到刘冰的手机上面，当天至少接了不下三百个电话，以至刘冰要把它始终放在充电器上充电才行。面对各路记者、朋友、网友的追问，刘冰的回答只有一句：王志东现在还不能出来说话。再问，就是：先让外面炒吧。而当我们进一步追问时，刘冰只是说：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至于王志东的去向，当时已经有许多种猜测，包括在和联想、美国在线谈判，准备出任二者新的合资公司的CEO。

　　事实上王志东这时候就在家里，“我当时只想回到家中，和我的亲人们呆在一起”。在美国董事会上突然被宣布“自动辞去CEO职务"的王志东，一刻也没有停留，当即买了回北京的机票，在当事人中间第一个回到北京，回到亚运村的家中。在这里，感觉“被出卖"了的王志东寻找着安慰，也在积蓄着力量。

　　与此同时，外界普遍流传的说法是，王志东的出局是因为董事会已经原则上同意和中华网进行并购，而王志东不同意这一决定，所以被请出局。中华网是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另一家著名中国网络概念股，在此前的叙述中我们已经知道，中华网曾在上半年放出口风来要收购中国其他三只网络股，王志东在6月份临到美国前仍然对媒体表示，新浪网不会考虑和中华网合并。

　　看起来这个理由非常充分，但后来事态的发展证明这个理由太肤浅了。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2001年6月5日下午，北京香格里拉饭店大宴会厅， 新浪网新任总裁汪延出现在媒体面前，他是出席早已确定的新浪网与景山教育网合作仪式的。因为突如其来的王志东出局，使得本来没有多少记者到会的合作仪式变得热闹起来。

　　从两点开始，大家就在到处张望寻找汪延的影子，当汪延迟到十分钟后登上讲台时，十几架摄像机冲了上去。甚至当他例行的讲话结束后，景山学校负责人上台讲话，仍不得不难堪地面对摄像机的背影，没有人关心他讲什么，大家只想拍台下就坐的汪延。

　　显然，巴黎大学没毕业就回国创业的汪延并不很适应这种场面，汗已经不自然地流了下来，眼睛不知是该看主持人还是看讲话者。旁边，负责市场、公关的常务副总周锚一脸严肃地来回晃悠，其他市场部人员均严阵以待。虽然事先主持人已经讲好，发布会后新浪网总裁汪延先生会针对最近发生的新浪换人事件举行专门的答记者问，本次发布会是关于网络教育的一次合作仪式，出于对双方的尊重，请记者朋友提与本次会议主题相关的问题。但仍有一位计算机专业媒体的女士站了起来，“我们都知道这个会议本来是应由新浪网CEO王志东先生出席的，但现在他却没有出现在这个会议上，王志东先生去哪儿了？"

　　这个巧妙的提问被礼貌地回绝了，“有关问题一个小时后会予以解答"。余下的提问由组织本次活动的某公关公司事先打好招呼的记者朋友们包办了，提问当然围绕着本次合作而没有跑题。

　　真正的发布会在一小时后开始，当一小部分记者被新浪网的公关经理刘冰华小姐领到一旁的会客室时，其余的记者炸窝一样地跟了过去。一层、两层，身材娇小的女记者们甚至跳到了椅子上。汪延和周锚深陷在沙发里，无助地说着：大家让我先说好吗？身着笔挺西服的两位新浪网高层有些手足无措。

　　在过去的日子里，新浪作为中国网络界名声最好的一家企业，面对的总是记者们微笑的眼光和善良的提问：“新浪又有什么新的动作吗？”

　　现在，记者们仿佛是被欺骗的羔羊一样在追问：为什么看起来颇具人缘、领导新浪卓有成效、对网络未来具有清醒认识的CEO王志东会主动辞职？这是不是资本在发挥作用？为什么新浪网突然发生震荡，内部出了什么问题？究竟是谁和谁产生了矛盾？当时的场面使我们回想起两年前的一幕：1999年当著名的高科技企业北大方正发生“内乱"，两位主要领导人王选和张玉峰分道扬镳 时，当时的《计算机世界》记者、后来的《南方周末》记者，一位以提问尖锐著称的女同行使用了这样的词语来提问：过去几年我们一直在为方正鼓吹，鼓吹方正这个中国校办企业、中国高科技产业的旗帜，而现在却暴露出方正管理混乱、争权夺势的内幕，你们不觉得一直是在误导记者、误导新闻界吗？

　　新浪网6月5日面对的正是这样的提问。接下来的内容后来已被媒体广泛报道，汪延的话重复一千遍也只是一句：王志东辞职了，新浪网裁员了，但所谓新浪网“即将被收购是没有的事情"。

　　临走时，汪延没忘了表示一下自己的亲和，拍了一下记者的肩膀，然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直奔停车泊位。

　　就在汪延来开会之前，新浪网中国公司的高层曾秘密开会，商讨裁员方案，特别是如何裁？是上午还是下午？最后确定的裁员方式非常“西方化"，新浪网请来了一家专门帮助外企裁员的公司来做顾问，后者为新浪提出建议：为了避免作为高科技公司的新浪网有任何机密被泄露，所有员工在被宣布离职后均应在有关人士的监督下，一小时内收拾好其个人物品，任何公司有关物品不得带走。顾问称，这是国外大公司裁员的一贯作法，它可以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会议开得很秘密，但仍然有员工开始互相传话，明天要裁员了。与此同时，一些与以往王志东时代不同的作法悄然出现了。这两天新浪网的公关部门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安排外界记者采访的权力，所有记者联系采访均须请示副总。相反，主要媒体的负责人名单和资深记者名单被交给汪延，由其助理与各媒体联系，在非常时期，刚上任的汪延害怕出现一些异常情况。

　　一小时走人

　　许多当事者到现在还感到有些纳闷，为什么在媒体已经十分关注公司的情况之下，新浪网还是坚持裁员行动，而且是一小时走人？

　　2001年6月6日，后来广为传播的新浪裁员“一小时走人”事件发生了，某些部门甚至整体被裁。当天下午裁员进行的同时，新浪网内部论坛上贴出一份帖子：一小时之内我们在保安的护送下走出曾经工作过的中国第一网站。

　　很快这份帖子被删除了。

　　在这之前，作为新浪网第一个被裁的员工，王志东于6月3日让夫人刘冰帮忙，把四楼办公室清理了出来。新浪网在北京万泉庄小学租的这幢小楼，曾经让王志东得意非常：我在创业之初就用非常便宜的价钱把这块位于北京中关村的黄金地段租了十年，现在你再找这样的地方肯定找不到了。为了迁就这个便宜的黄金地带，王志东甚至在对面的万泉新新家园置业，只是十年期未到，新房未装修，王志东自己先离开了。　在网上流传着这样一份帖子(节选)：

　　我终于失去了你——新浪被裁人员独白

　　不过谁都没料到，新浪的裁员动作会来得这么快——就在(宣布王志东辞职)两天之后的6月6日；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新浪裁员的招数是“速战速决”——接到人事部电话通知的被裁员工，必须在1小时内走人。 　　

　　一天之内，新浪便完成了全部裁员事宜。一位有幸留下的员工心有余悸道：“现在我听见桌上的电话铃响，还会出冷汗。”　　

　　我原来在另一家网站做产品推广部经理，全公司的产品开发、推广都由我掌管。应该说权力不小，收入也不少。尤其去年组织报道奥运会期间出色的表现，更巩固了我在公司的地位。可去年7月份新浪招人的时候，我还是动心了——无论新浪在业界的地位，还是王志东的个人魅力，都是我一心向往的。虽然新浪的办公条件比我以前的公司差，给我的薪水不高，还没什么职位，但新浪录取我之后，我还是毅然决定去了。 　　

　　老实说，我看中的是和新浪一起成长的机会。 　　

　　为了将来的发展，我真是把自己所有的经验、能力、精力都贡献出来了。今年2月，我被提升为产品经理。虽然比我以前负责的空间要小得多，但毕竟有了开始。我们和一家国内非常有名的企业打交道，在我离开新浪前已经签了第一笔订单，如果不出意外，两三年后会给公司带来几个亿的收入。我为了做好这个项目，只要醒着，就无时无刻不在想产品，头脑中根本就不给自己的私事一点空间。近1年来，我每天的睡眠只有5小时左右。 　　

　　6月6日上午，我一直在忙着产品计划书的修改。10点，提前改好的计划书E-maiL给了客户，并约好下午继续谈判。我刚拿起茶杯准备喝口水，桌上的电话响了。人事部经理在电话里说：“阿长，你来一下。”当时我很纳闷：人事部叫我干什么？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裁员已经开始。 　　

　　说实话，两天前王志东辞职的消息传开后，公司内的空气就开始凝重起来。新浪是王志东一手创出来的，他的离去不是简单的CEO辞职的问题，而是新浪的统帅没有了。大家都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可谁也不愿意多打听。平时吃饭的时候，食堂里总是笑声一片，可那两天，每个人都闷着头，似乎各怀心事。 　　

　　接着，气氛好像更不对劲了。6月5日，我去3楼办事的时候，发现王志东的办公室已经空了，几名员工正在撕下贴在大门口的他的照片，这幕情景，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新浪稳重、扎实的作风，就是从王志东身上体现出来的，撕掉王志东的照片，我觉得就是撕掉了新浪的精神。可我真没想到，我会被裁掉。 　　

　　裁员的消息公布后，大家也都在暗暗猜测，谁会被裁。那种心情，有点像高考结束后，突然对自己的答案全无信心时，突然有消息传来，你们班有3人落榜——每个人都在想我是不是这3个人之一，每个人也都在祈祷，不幸别降临到我的头上。我当时反复斟酌：我们部门人手少，作用大，是公司赢利的两条主线之一，更何况还有一个正在进行的大项目，怎么也不会裁到我这里来。但底层员工的算盘毕竟打不过高层主管，我还是被叫到了人事部。 　　

　　部门经理和人事经理坐在里面。他们对我说，公司因为工作需要裁员，非常不幸，你是其中的一个。 　　

　　我当时整个儿愣住了，没等我反应过来，人事经理拿出一张表格对我说：“你会得到两个月的工资补偿，到各部门去办手续吧，1小时内你要离开公司。”我无言以对，尽量让自己轻松地和他们说再见。以往有同事辞职，他们要楼上楼下跑几个部门办理手续，可那天，所有部门聚到一起，来了个一条龙服务。不过是交出钥匙、电子信箱及密码、看你有无欠款等等，至于工作上的交接，没有人问。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的客户继续磋商，我只听说，到目前为止我的工作还没有人接替。 　　

　　我回到办公室，笑着对两位还没有接到电话的同事说，我要放大假了。他们的笑容和我的一样不自然，大家都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假假的。大家都是泥菩萨，我不过是第一批。我用我的电子信箱发了几封E-mail，算是和同事中的朋友告别，之后便背上包出了门。在我踏出新浪大门的那刻，我的新浪邮箱被注销了。 　　

　　 被裁员总是件凄楚的事，但具体到我这个七十分之一，却感觉“幸运”——再过十几天，我的合同就期满了。我已经厌倦了每周80小时“像狗一样劳作”，而工作内容不过是CTRL＋C和CTRL＋V，所以一直在考虑跳槽的事。在王志东离开和宣布裁员名单的这段时间里，有不少人递了辞职报告，而我的举棋不定，却意外地为我带来了5位数的补偿金。 　　 6月5日，裁员前一天，我们部门还开过会，目的是稳定人心；第二天却被告知，上头决定，不打算发展我们部门了，所以只能请我们这些“能力非常强，出去一定能找到好工作"的人离开。我所在的部门原来有3个人，我被裁了，1个提前辞职了，只剩下1个人留守。前几天回去收拾落下的东西，走到门口，赫然发现，公告栏、过道和楼梯上，原来张贴的大量王志东的画像消失了——这些照片大多与新浪的重要发展阶段有关，并且会经常更新。那天，那些空白还没来得及填充。我看看送我出来的同事，他笑着说：“6号那天就没有了，你没发现吗？"说完，或许也意识到了这里出现长时间的空白太过反常，他的笑有些不自然起来。

　　与裁员同时进行的是一次所谓的“例行扫除”，新浪网北京办公室一层原本贴着新浪网成立以来的各种纪念性照片，作为CEO的王志东自然位列其中，这天这些照片被突然摘了下来，有的照片甚至被撕后扔到了地上。取而代之的新照片里面，惟独没有了王志东，这个从四通利方起就领导着新浪网的人。这个举动使本来属于正常范围的人事更迭变得充满斗争意味。尽管后来周茅在采访中称这是一次非常正常的行政事件，这些照片定期需要更换，但长去新浪的人通常都知道这些照片几乎没有换过，这回换掉恐怕大有文章。

　　2001年6月6日晚，另两位关键人物、新浪网董事长姜丰年和新任CEO茅道林悄然到京。当我们获悉此消息后在晚上11时把电话打过去时，出人意料地，姜丰年没有任何拒绝采访的表示。面对记者的提问，姜丰年断然否认了中华网即将收购新浪网的传言。他同时称，将在第二天和北京新浪员工会面，因为“志东辞职，北京的员工情绪波动很大"。但第二天，我们却发现，新浪网并没有像姜丰年所说的那样开大会，姜丰年甚至根本没有露面，只是由各个部门主管召集大家开了若干个分会，主题意思就是，新浪网不会被收购，大家放心。但这时员工已经心理不稳，大家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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