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在争论中，有人说科学为什么不能反？您说呢？
张：科学当然不能反。在当前关于这个争论的特定条件下，争论双方的主要代表人物都是有很好的科学文化背景的人，有人说了不理智的话，并不是真的反科学，至少在我看来不是反科学的人。所以，我特别想告诉那个说“科学为什么不能反”的女士或先生，态度要严肃，不可意气用事，自己伤害自己。
袁：那是因为人家说他反科学嘛！
张：关于科学是什么，学界有公认的定义。反科学该怎样界定，我还没看到权威的说法。我想，有一点可能为多数人认同，那就是：反科学是科学的对立面。一个在科学技术领域工作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地走到这个对立面去。即使有错误，怕还到不了“反科学”的严重程度。学术论争，双方还是以宽容对方为好。
袁：您这是态度暧昧嘛！
张：在学术上，是与非不能含糊，是坚持原则；在对人的评价上，实事求是，宽以待人，是应有的素养。科学史上这样的事例很多，你不会不知道。我想告诉你，有一件发生在“非典”时期的事，让我至今十分感动。
2003年，在“非典”传播初期，围绕“非典”的病原究竟是什么，发生过洪涛与钟南山两位院士的衣原体说和新型病毒说之争。洪涛院士是国家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形态学研究室主任、首席科学家，钟南山院士是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长。最后，洪涛的衣原体说被证明是错误的。当年，5月23日，他通过《中国青年报》表示，冠状病毒(钟南山等科学家主张的)是非典型肺炎的元凶。他说：“作为科学家，在科学研究上遭遇的大多数是失败，很少遇到成功。”他告诫身边的学人，不要气馁，遇到挫折、批评，还要继续走下去。
在洪涛院士通过传媒公开表示“错了”的时候，钟南山院士在广州对身边的同事说，衣原体、冠状病毒是一个具体问题的学术之争，不能说谁对了就是真理的代表，谁错了就是谬误的化身。科学研究总是有一个过程的。他认为，学术上有对手、有竞争，但不要人为地制造对立面。
钟南山在一本表彰他的书稿中，对批评洪涛的地方一一作了修改，把“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形态学研究室主任洪涛院士”改成“有关人士” ，在“看电镜的专家是中国最权威的电子显微镜专家洪涛院士” 一段文字旁边作了批注。他写道：“点名不利于进一步发挥洪院士作用，不适合。”
钟南山和洪涛同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私交很好。当时，中央权威媒体报道：“非典型肺炎的病原基本可确定为衣原体”，红霉素即有特效，因此，“非典不可怕”，“已经得到控制”，衣原体肺炎的死亡率也不高。钟南山面对事关千万人生命的大事，挺身而出，公开反对洪涛所代表的权威部门的观点。事实证明，洪涛院士错了。此后，互联网上对洪涛非议渐多，甚至有人提出要罢免他的院士资格。这时，钟南山却又公平地评价洪涛，说明有些责任不在洪涛。
袁：两位院士的态度确实感人。您说的有道理。
张：道理是最普通不过的了。这里没有我的创新。只是联想到这几十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发自内心地怕因争论而伤害(可能是无意的)了当事人。
最后送你几句话，是我在一个大企业看到的安全标语,可视为人与人相处的基本准则：我不伤害别人，我不被别人伤害，我不伤害自己。(完)
(张永谦 袁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