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月～2001年5月)

　　这么多人做.COM，说白了还不是因为门槛儿低？嘴上说是高技术，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没什么技术。大批的融资来了，以为那就是前景，其实离成功还远着呢。还要经过无数条曲曲弯弯的羊肠小道，多数.COM都要消失在这里面，最多落得烧把钱，风光一把。—— 柳传志

　　2000年12月29日，新世纪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天气很冷，最高气温只有0度。天空中灰蒙蒙的，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雪。路上的行人都竖起衣领，脚步匆匆，一眼望去，就知道他们想着要赶紧躲进温暖的房间。

　　北京东部最豪华最现代的写字楼——国贸写字楼的办公间就暖洋洋的，里面的人一点都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相反，一切信息都让人感到热烈而欢欣。几家北京市的大众媒体纷纷推出贺岁专栏，讲述北京乃至中国在20世纪取得的不朽成绩；申奥工作也有所进展， 28个国际单项组织同意在北京举办2008年奥运会；长征火箭连续四年发射成功……

　　但是专业网站eNet硅谷动力公司的员工却无心去仔细阅读网上的这些消息，他们有一种感觉，一种不祥的感觉。

　　果然，那天下午，市场部人员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忙碌着自己的工作，突然，除了李之外，每个人的信箱里都出现了一封邮件，要他们立刻到会议室开会。李当时很诧异，急忙给有关部门打电话，问是不是把自己漏掉了，对方回答：“没有你的信是好事儿，别乱问了。"李就这样孤零零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坐了半个小时，半小时后，所有的人都神情黯然地回到办公室——除李之外，包括经理在内的市场部人员被集体解聘。

　　李后来回忆说，当时所有的人都想哭，毕竟大家为这个事业共同奋斗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却在毫无暗示的情况下，被以如此冷酷的方式赶出企业，这是大家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李就这样看着所有的同事收拾好自己的物品默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久，终于站起来走进总经理的办公室，“X总，我决定辞职。”

　　几乎在同一时刻，媒体出现了一篇文章，称从2001年1月1日起，国有企业原则上将不再建立新的再就业服务中心，企业富余人员原则上不再进入再就业服务中心，由企业依法与其解除劳动关系，按照规定享受失业保险待遇。也就是说“下岗”一词将从明年起逐渐“下岗”。

　　2000年冬季出现的大裁员是在人们意料之中的，大多数网站在年底倒闭的预言如期实现，在此之前大萧条的前奏已经急不可待地吹响了。

　　2000年的夏季对于整个互联网来说是个飞雪的季节，中国概念在辛苦上市之后，在纳斯达克上一落千丈，每天以令人咋舌的速度下滑，5美元、2美元、1.5美元、1美元——中国网络业者的心理承受极限被一次次地挑战，一次次地击破。

　　一位网易的原市场部人员这样回忆了公司上市后的经历：

　　股价一路跌下去，价格已经低于我们认股的“优惠价”，公司说可以拆补，但也没看到具体的方案。大家情绪都很低落，没有人再谈期权的事。

　　11月，我决定离开公司，当时还有一个月我就有资格带着期权离开，但我真的对它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期权。

　　事实上，被纳斯达克“伤害"的不只是一个公司的职员，也不只是职员身后的上市公司，纳斯达克对他们的“伤害”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伤害”的是中国互联网成长的原动力——风险投资商。中国概念股在纳斯达克的跌落不仅意味着他们在这些上市公司身上的投入难有收成，更意味着他们在整个中国互联网事业上播撒的种子只能烂死土里——因为中国互联网企业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只能按照他们指定的模式生长，这个模式就是上市，当这个模式被否定之后，所有网站在一夜之间变为废品。

　　网易和搜狐在纳斯达克上的受挫，迫使中国的网络企业对自己的发展思路进行反省，他们开始把目光从“注意力”转向“赢利”。2000年7月携程旅行网宣布上月收入达到1000万美元，CEO梁建章介绍，其收入60％来自于宾馆，30％～35％来自于航空。而交易量差不多以每月3～4倍的速度向上翻涨，以这样的速度，携程在一年之内实现赢利没有问题。8月，中华网行政总裁叶克勇亦称：“中华网正日益接近最终盈利。"据了解，中华网第二季度总收入为3030万美元，并成为首家上季按年收入超越1.2亿美元的亚洲互联网公司。

　　更多的网站也以盈利为核心重新定位网站模式，从而引发一场模式变换潮流。2000年7月，刚上市的网易开通网上商城，加快电子商务建设的步伐。而在稍后一段时间里，搜狐也通过与其他垂直网站合作的形式开通房地产和旅游领域的电子商务。

　　同一时间，e国将其电子商务“e国一小时”做得颇为火爆，虽然同业十分担心它这种明显亏本的生意到底能撑多久。与此同时，北京市的5家媒体联手进行的网上购物测试表明，尽管当时国内已有600多家网上商店，但它们在网站设计、配送、支付等环节上仍存在着严重的问题。而此时盛极一时的B to B业务开始降温，以8848为代表的电子商务企业开始热衷于所谓网络平台服务商的ASP模式。

　　2000年7月初在北京高新技术产业国际周的论坛上，许多专家提醒网络企业——互联网的本质只是一种工具，随后“鼠标＋水泥”的口号日盛。一方面，一些传统企业利用“鼠标”概念提升自己的高科技成分，另一方面，一些网络企业开始寻找“水泥”着陆。乐友网兼并商业连锁企业北方乐家，e国也在网下开起了商业店铺，携程网在兼并了现代运通之后，宣称自己已不是网络公司，而是一家拥有网络技术的旅游公司。

　　但是，与此同时，纳斯达克方面泼来的冷水并未令中国的网络企业立时“退烧”，整个行业的浮躁气氛依旧弥漫。两个月过去了，调整业务模式和盈利模式没有迅速见效，许多网站开始了并购之旅。

　　2000年9月14日，搜狐动用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440万股股票(当时市值合3000万美金)收购了ChinaRen.com，合并后其用户量增至780万。搜狐称自己已取得中国第一门户网的地位，然而这种简单迭加取得的数字却并不被业界承认。由于搜狐没有及时拿出明确的整合方案，人们无法预料两个都没有赢利模式的门户网合并后的发展前景。

　　在此期间，搜狐和网易展开了一番颇为热闹的“老大之争”，双方都向媒体公布不同的调查数据，证明自己实际上已经取得第一门户的地位。而这种争斗很快就被双方股价的进一步恶化所化解。11月后，搜狐和网易的股价迅速向3美元逼近，而新浪、中华网和亚信也先后跌入“垃圾股”范畴。当新世纪的钟声敲响时，搜狐的股价也跌破了支撑价——1.80美元。

　　互联网的冬季几乎是和自然界的冬季同步到来的。上市无望、融资艰难、广告收入微薄、电子商务的生存环境没有明显改善，这些状况使网络企业们举步维艰，没有人奢望网络会和自然界一起走出冬季。而明年春季来临的时候，弹尽粮绝的互联网企业可能才真正进入自己的“三九天"。

　　面对资本市场寒冬的来临，资深财务专家、一致沟通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财务总监曹锟先生分析说：“其实这一年来纳斯达克股指狂涨暴跌，说到底是非理性炒作和极度投机的结果。当高昂的股价与巨额的亏损是如此不协调时，市场除了暴跌，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为度过冬季，许多网站在收缩市场宣传战线之后，考虑到进一步的成本节约，不得不开始大规模裁员。早在2000年7月底，香港首富李嘉诚坐拥的tom.com难敌业绩亏损，宣布裁员80人。在这一个月里，香港有五个网站宣布裁员，累积人数超过400人。而另一组数字表明，在2000年下半年，香港地区的13家网络公司共发生了19次裁员事件，涉及员工1200多人。

　　内地网站亦是如此。12月初，知名的中文图书网站博库网裁掉四分之一的员工。一位员工私下说：“看看自己的周围，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临。"而一直致力于发展医药B to B事业的中国中医药网则在一个下午突然通知自己的员工：公司关门了。

　　在此期间，硅谷动力、中华网、和讯、RenRen等业内知名网站也纷纷传出了裁员的消息,裁员潮到2000年12月18日达到高潮，这一天，搜狐宣布1/5的员工扫地出门。

　　进入“寒冬”的互联网也并非冷得寸草不生：携程旅行网在12月份完成了1200万美元的第三轮融资。此外，在2000年最后的两个月里，以在线销售图书和音像制品的卓越网异常活跃起来，据卓越CEO王树彤介绍，它的日订单量已超过2000份，日营业额超过20万元。王树彤说在2001年有两个目标一定要达到，一是盈利、二是营业额过亿。

　　当然以上种种现象无法被看作是互联网出现“春意”的征兆，在网络企业整体缺乏生机的状况下，某一企业在某段时间显示出来的生命力实在过于孱弱。某种意义上，卓越的成功并不因为它是网络公司，而是它懂得利用人们的时尚心理做生意。

　　在这个互联网的冬季，资本与企业开创者的冲突也已达到极至——12月14日，流传已久的8848分家传闻成为事实，8848的开创者王峻涛将尽数带领自己的B to C业务离开8848.net,去开创新的my8848.net，清洗后的8848由CEO谭智执掌。有分析认为，8848的投资者在做B to B还是做B to C以及是到纳斯达克上市还是到香港上市等策略问题上与王峻涛分歧很大。当资本认为已收缩至全部业务15％的B to C仍是公司的上市阻碍时，就只好请王峻涛和他的B to C走人。

　　【备忘录】

　　●本章人物

　　王树彤：中国互联网成功的女职业经理人之一，先后曾供职于微软、思科等著名公司，现任卓越网CEO。

　　梁建章：携程网首席执行官，该网站的官方介绍称其为信息技术行业的高级管理人才，曾任ORACLE中国咨询部总监。之前，在ORACLE的硅谷总部领导了多项开发项目。早年获乔治亚州工学院硕士，15岁考入上海复旦大学少年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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