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坚：是谁容不下他？是他自己点燃导火索？

　　许亚青

　　已经走上世界级道路的TCL需要的是真正“世界级”的管理人才，在这样的企业环境中，万明坚的个性和领导风格注定了他会是个悲剧性人物。

　　2004年12月15日、16日是TTE公司的全球高管聚集一起开会商讨明年预算的日子。与早 些时经常紧皱眉头的表情不同，李东生这几天精神状态不错，知情人士透露说，很显然他在那时已经做出了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决断，因为两天后，一个似乎很早以前注定要发生的TCL高层变动就发生了。

　　12月19日，TCL移动通讯公司(以下简称TCL移动)总裁万明坚以健康原因宣布辞职，与此同时TCL移动各地分公司经理匆忙赶回总部。当一向强硬、甚至被业界称作“狂人”的万明坚在与自己共事多年的员工们握手告别时也不禁泪流满面。他在随后回复一位朋友的短信中说，他“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干事业”。

　　一位熟知TCL移动内情的人士分析，万明坚辞职的原因有三：一是李东生的才智自不用说，但没人会否认万明坚也是一位“能人”，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二是万明坚恐怕一直错以为这家由他一手创建的公司他能一人说了算，而事实正好相反；第三点则是万明坚可能在最近这段“行业低潮期”采取的策略不当，这甚至是他去职的直接导火索。

　　是谁容不下他

　　万明坚的特立独行是业界有名的。在被他四川人的大嗓门骂过或以拍桌子等各种方式表达过不满的人当中，有作为他的副手的高层经理、他外派的分公司经理们、他的某些不按规定行事的合作伙伴甚至还有媒体记者。应该说，万明坚在公众面前曾经无比风光，也屡受争议。他直接地狂傲，尽管喜欢抛头露面，但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并不擅长公关。和李东生在公众面前始终展现谦逊、厚道的态度不同，他更习惯仰着头、眼睛瞟着天。而且，他还是个“大嘴巴”，不够老到，在公众面前把握不住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曾经因为不小心透露了TCL移动将分拆上市的信息而导致TCL集团股票大幅下跌，除了得到了证监会一纸禁言的警告外，更遭到了包括TCL集团很多人在内的怨愤。

　　其实，单纯认为是李东生容不下万明坚恐怕并不准确。李东生的胸怀在业内已经是有口皆碑，而不争的事实是，没有李东生的胸怀，TCL也不会有什么“诸侯文化”，更不会有万明坚凭借所谓的“诸侯文化”而崛起。确切地说，应该是诸侯文化在成就万明坚的同时，也进一步纵容了万明坚的这种个性和领导风格。

　　退一步讲，即便李东生拥有宽阔的心胸，但集团内的其他人是否也能同样对其如此包容？相信李东生最终要考虑的绝对已经不是自己能否容忍，而是这个组织可不可以容下万明坚的问题了。

　　征兆其实早就显现，半年前，原TCL国际电工创始人、总经理温尚霖突然被换，已经预示了万明坚前途的不乐观。温尚霖在辞职时的感受是：集团如今已经演变成为一个顽固而强大的官僚机构，他们被这个机构监视并束缚，但偏偏他们不愿意遵循这个机构制定的很多繁文缛节。他认为在这个机构中，下面干活的人干得并不开心，而作为最高领导者的李东生很忙，无暇分身，会被这个机构里面的众多幕僚们混淆视听。如果真的是这样，万明坚和温尚霖就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和处境。

　　在这样一个特定的企业环境下，万明坚的个性和领导风格就变成了“一桶炸药”，没有爆炸只是缺少一根导火索而已。在当年TCL手机红火的时候，在他一年挣10亿元，成为集团现金流的重要源头的时候，不防碍“怀揣炸药”的他成为TCL中的第一“红人”。但近两年国产手机遭遇严峻挑战，研发短板一时难以弥补，业绩直线下滑，万明坚领导的TCL移动也无法幸免。于是“炸药”就处在了被点燃的临界状态。

　　自己点燃的导火索

　　对潜在的危险，万明坚本人也并非没有一点觉察。2003年10月份记者采访万明坚时，他已经开始试图改变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当时TCL移动要收购阿尔卡特手机的传闻正甚嚣尘上，在与本刊记者的电话交流中，万明坚一直感叹“做企业太难了”。这与他以往“有能力征服一切”的高调形象已经形成了巨大反差。今年春天TCL和阿尔卡特的合作已成定局，记者再次见到万明坚时，他状态不佳，显得非常疲惫，言谈则更为谨慎。

　　万明坚试图主动变化的姿态是显而易见的，他希望向外界传达“作为一个领导者，他已经在为人处事上成熟了很多，他会或已经变得内敛、谦逊和宽容”的信息，但改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正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万明坚的固执和粗暴的工作作风终于引燃了导火索。

　　虽然万明坚是TCL移动的创始人和总裁，但这家公司并不属于他个人，他所负责的业务只是TCL集团庞大体系中的一部分，手机这部分业务的行动会影响到整个体系的均衡与和谐。万明坚对此似乎一直没有找到感觉。他曾反复强调，不管遇到多大困难，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会始终坚持自主研发，这意味着集团需要时间、耐心和在资源分配上进行大规模的投入，这算得上是一场风险很大的赌博。

　　今年国产手机企业营收大幅下跌，陷入低谷，TCL手机也未能幸免。同时，TCL-Alcatel合资公司的整合全面启动，李东生承诺在18个月内实现扭亏为盈，万明坚压力骤然变大，这时候他对于自主研发的观点即便再正确，也到了必须进行调整的时候，但是他固执地没有任何动作。

　　与此同时，重压之下的万明坚在公司内部进行了大范围的人事调整，以期用“更有战斗力的人”把业绩做上去。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他粗暴的工作作风和大幅度调整导致很多骨干调职、辞职、流失，甚至对万明坚倒戈相向。他或许想借合资企业的机会重新培养一批能坚决执行其战略的新人，但对于一个已经趋于稳定的企业而言，即便进行二次创业，与刚开始创业时所要采取的方式也是大不相同了。

　　万明坚曾在几个星期前拜访了TCL移动一家大的供应商，这家供应商的总裁说，万明坚好像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可惜已经回天乏力了。

　　李东生和TCL集团在TCL电脑处于困境时给了杨伟强足够的时间，并且一直支持到现在，但却没给万明坚时间，其根本的原因恐怕就在于杨伟强认识到了问题，并按照集团的意思及时做出了一些调整，但万明坚没有这样做，自作主张的调整所导致的不良后果最终让他彻底地无路可退，成为2004年岁末的又一个悲剧性人物。

　　世界级的平衡感

　　就像最近有一本名为《温和激进领导》的书中所谈到的，万明坚的问题就是解决如何既能在组织中取得成功，又不舍弃掉自我的价值观；既融入环境，又能保留自己与众不同的特质的问题。从单纯的管理技巧角度看，万明坚确实面临众多难题——如何安全地游走于媚俗与反叛之间，如何既忠于组织，又能展现与众不同的自我，如何在差异与融合、顺从与纯粹的激进主义之间找到出路，如何保持“异”的棱角，又不成为组织的局外人，如何变“小胜”为“大赢”，如何温和地在组织中推动激进的变革等等。

　　显然万明坚在这方面一向有所欠缺，但他所处的环境和机制又要求他应具备以上的领导特质和风格，因此，当他最终失去了在这个组织中“存在”的价值之后，他再强大的能力对于这个组织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万明坚一直无法在这一点上取得突破，这次离职对于他自己和TCL来说也许都不是一件坏事。

　　万明坚是个标准的创业型领导者，是个可以为一个企业设定秩序的人。“是鲨鱼就要进深海”——他更适合的是创造一个自己的企业然后不受制约地去发挥。而TCL现在需要的也许不是这种领导者，比如TCL-Alcatel组成的新合资公司的领导者需要的就不仅是一个充满个性的创业者所具备的“打碎旧世界”的能力。

　　从整个TCL集团的角度来看，已经走上世界级道路的TCL需要的是真正“世界级”的管理人才，这些人的“世界级”恐怕首先就体现在一种“平衡感”之上——一种平衡地协调各种资源的能力，一种温和地推进激进的变革的能力。

　　看看与TCL近在咫尺的华为公司这些年来的变化，我们就会发现，这是所有中国优秀企业走向世界级过程中必须经历的一道坎。就如同华为正在努力褪除曾经塑造了自己今日辉煌的“狼性”，开始在制度、文化和人这些角度努力与世界接轨，抛弃一些过分“个性化和本土化的东西”，努力去寻求世界成功企业共有的“公理”一样，TCL现在也将开始面临这样的问题，管理人才问题仅仅是其中的一个层次而已。而毫无疑问，这个问题的解决绝对不会是平静和优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