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知远

　　有理由认为“资源开放运动”(open resource movement)与一则古老的笑话有相通之处。弱小的老鼠们在饱经那只凶猛、庞大、傲慢的猫的欺侮之后，决定团结起来，共同寻找对策。最终，他们决定在敌人的脖子上系上一个铃铛，响声会提醒它们猫的确切位置。绝妙的主义却有一个关键的缺陷——谁去系铃？

　　在软件业，显然，微软是那只可恶的猫，里纳斯·托瓦兹似乎无意中成了这个系铃人。关于Linux的神话已经讲得令人生厌了，但是关于“资源开放运动”的讨论可能才刚刚开始，它可能对我们未来的商业、法律模式产生无法估计的影响。因为简单将Linux或其他共享软件等同于资源开放运动，就象误会出版业不过是文字印刷在一样可笑。

　　1991年初，芬兰学生里纳斯·托瓦兹买了一台电脑加以摆弄，并决心编制一个“kernel”程序——任何操作系统的核心。他将其命名为Linus。很快，托瓦兹便得到了互联网上热心帮忙者的加盟，他向他们委派特定的任务如调试和编码。没过几年，一个由数千人组成的网上军团在业余时间从事着这个项目。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Linux变得如此流行——缘于它被象IBM这样的庞然大物所采用——以至在几个季度的时间里，它一度成为微软的威胁。

　　浪漫主义者很容易将围绕在Linux或其他共享软件的周围的程序员们视作60年代自由精神的延续。Geek(电脑怪杰)们，是90年代的电子嬉皮士，30年前那些高喊“要做爱，不要作战”长发男女，现在躲在了电脑屏幕后面，声称要打破商业公司的垄断，让每个人都能够免费享受到服务，每个人都可以根据他的意愿与能力改变编码。

　　高估这群极端自由主义者的能力与信念是可笑的。Geek们并非为了让更多的人享有软件而奋起，他们更多的是出于个人兴趣。托瓦兹在网上发布的第一条信息是说Linux将成为“黑客创造、服务黑客的程序”。这无情地粉碎了那些狂热分子将免费、资源开放的软件视作一种有力的民主的激进理想。一位Geek对Linux评价道：“你可以从这个巨大的思想库中获得所有的好处，但是它不是一个民主的系统。最典型的是，有一个人是上帝或沙皇，他拥有最终的决定权。”技术能力是这个世界的新等级标准。

　　于是，矛盾在此出现了。Geek们是那些在商业公司拿着高薪水们的家伙们，他们在工作之余，将过剩的利比多发泄在自由软件上。也就是说，他们一边在享受着商业的好处，一边在无耻地唾弃商业行为。我们必须承认，现代社会的重大进步正在建立在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上。资源封闭，确保了公司可以赚取更多利润，更大的投入生产。利益驱动原则从亚当·斯密至今，就从未更改过。微软的一位高层技术官员吉姆·阿尔钦甚至说：“自由软件正在破坏美国的生活方式：生命、自由、私人财产。”你可以怀疑这为微软官员的公正性，但那些自由软件的支持者的确在践踏着别人的聪明才智。那些利用Napster任意下载艺术家作品的小伙子们的确不想了解音乐家们在这首曲子上的汗水。作为无形资产的精力和时间，在互联网的自由世界里被贬得一文不名。

　　在互联网上无数的人在说，“如果我可以免费得到Linux，为什么还需要花钱再买别的软件呢？”这无法不让人怀疑许多Linux的支持者并非是主张开放、共享程序的浪漫主义空想家；他们不过是一群参差不齐的小子，醉心于他们通过死气沉沉的晶体管群享受的权力，并总是希冀不劳而获。就象斯蒂芬·金最近在创作系列网络小说时遭遇尴尬：没有足够的人付费，他只得作罢。

　　只有幼稚的人才会相信，那些满口自由的Geek会给你带来象Windows那样真正可以使用的产品。那些，利用该软件获得初步成功的公司，也会迅速抛弃掉“开放与共享”这样的诱人字眼。而采用Linux的IBM公司，则更多的是想与微软做商业上的对抗，而非支持什么自由精神。这一切就象，60年代那些激进的学生无法实现平等、大同的社会。社会的进步，从来就不是由单纯的理想来驱动的。当然，完全贬低资源开放运动与过分抬高它同样不可原谅。就象我在最初写道的，它是的猫脖子上的玲铛。那只傲慢的猫为此不得不努力去掉身上的傲慢。不管微软公司怎样咒骂自由软件，人们都知道，比尔·盖茨们开始更多的关注市场的需求与动向了。Geek们有力地胁迫了商业巨子们的惰性。

　　而另一个隐含的趋势，资源开放运动可能有助于整个社会集体心智的形成。资源开放，绝不仅仅意味着程序员们交换几行代码，它意味着更多的人可以在一起交流思想，它可能要改变全球的技术发明的生态。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我们习惯于爱迪生这样的聪明小子单枪匹马照亮世界，而未来，更多地人将共同完成这一盛举。微软之所以为之恐惧，正是因为那么多Geek时刻在为自由软件提供改良方法。

　　集体心智对于我们习惯的知识产权也提出了挑战。我在前几段肆无忌惮地唾弃Geek们的行为，正是以我们习惯的私有观念作基础的。在这种私有观念中，麦道公司保密它的飞机制造秘密，辉瑞公司严守“伟哥”配方，或者兰登书屋坚持它的版权，都是不容置疑的。但互联网技术正在消除，生产者与消费者、内容与市场之间的习惯隔阂，消费者共同参与改造产品正在成为一种新的趋向。这个时代，会有一大群Geek会站出来，声称是Linux的制造者与消费者，你对此做何评价。

　　当然，对此最令人心安的解释是，不论是资源开放运动、自由软件或是Geek，他们不过是每个时代都会有的反社会标志。他们可能会稍许影响这个时代的气氛，却绝不会触及到游戏规则，最终，他们都会消失。这一点在历史上已经屡见不鲜。他们曾经是艺术界的达达义，在20年代的巴黎喧闹不已，也曾是60年代的激进的学生造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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