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学凌

　　第一次我到圣何塞的时候，感受的是阳光、空气和远处青色的山峦。在圣克拉拉山谷里，圣何塞更像一个小镇。虽然圣何塞也算是硅谷重镇之一，但是满街都是悠闲行走的人，没有巨幅的广告牌，没有塞车，到是叮叮当当的火车，从马路中央飞驰而过，让人感到回到18世纪。5分钟一班的飞机从ADOBE总部的大楼顶上飞过，据说这已经成为每一个到ADOBE参观的人，必看的风景。

　　旧金山和圣何塞相隔不远，在他们的中间就是世界著名的斯坦福大学。从旧金山机场和圣何塞机场到斯坦福大学都是25英里。

　　我站在圣何塞大街上的时候，我从没有想过要去斯坦福看看。对我来说，CISCO、ADOBE很近，斯坦福大学很远。我从来没有把斯坦福大学和新闻、媒体连接起来。在我的记忆当中，斯坦福大学是一个高科技的圣地，当年苹果总裁乔布斯就是在斯坦福大学附近的家酿俱乐部鼓捣苹果电脑，李泽楷也在这里渡过了三年时光，结果却因借用斯坦福之名而威风扫地。这个神秘的学校，培养了一种硅谷精神，或者更大一点说，培养了美国精神，让这个寂寞的山谷成为美国的精神的浓缩，成为科技和小公司的天堂，成为美国梦的起点。

　　我不愿意把我梦想中的斯坦福大学变成现实回忆的花花草草，从内心深处，我是不愿意打扰她的。许多事情一旦变成现实具像的记忆，那种浓烈的理想主义就永不复生。

　　但是我禁不住诱惑，新闻的诱惑。2001年底，离开了工作了4年的中国青年报，心里充满悲伤。我特别害怕我的总编辑说出，“李学凌，我们需要你”之类的话，我怕我自己没有那么坚强。中国青年报当记者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非常幸运地找到了这样一个单位，一个理想主义的天堂。在那里我获得了理想主义的洗礼和自由新闻观的涤荡，我想在中国再也找不到那样一个理想主义支撑的集体，再也无法重建90年代的中国青年报人。在中国青年报的时候，我活的很单纯，很平和，在我那4年的生命中，只有两个字“责任”。一个完全可以不考虑广告主；完全凭良心干活；完全没有约束，放任发展的空间塑造了我最初的性格。我出来很久以后，我的朋友，三联生活周刊的邹剑宇还说，你还是一个中国青年报人，身上有理想主义烙印。

　　当时我背对着中国青年报的大门，狠狠踩下油门，让汽车一路狂飙。眼里居然没有泪水，反而悄然升起了一种绝尘而去的快意，心里有一丝坏坏地笑。我知道自己将要告别一个时代，将要放弃一些东西，我知道我的痛苦。

　　我明白未来将要正面撞上什么，也是简单的两个字“商业”。从嵇康、阮籍的生活中出来，并不容易，但是给最负责人的人以最值得的回报，是我简单的想法。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主义，但是在这样一个商业时代，如果没有资本杠杆，理想会变成空谈。

　　中国的媒体，处在一个权威缺失时代，没有权威和对权威的商业认可，就没有正义可言。媒体的权威如果不是站在超越物质之上，就没有办法保持长久，超越物质诱惑最好的办法不是安于贫穷，而积累足够的财富，然后才有可能忘掉财富，让权威维持下去。《哈佛商业评论》做到了，《财富杂志》从某种角度说也做到了，在中国更需要这样的媒体。在中国青年报4年的生涯当中，最让我扼腕痛惜的就是“中国高校龙虎榜”。中国青年报当初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历史的机遇，让自己能够牵手一个企业，在中国建立一套权威的高校评估体系(权威代表了审慎和负责的态度，而不是理论上的绝对正确，绝对理念是不存在的)。这是一次最惨痛的失败，“中国高校龙虎榜”，只出了第一期之后，就夭折了。与此相对，大获成功的，缺失《财富》杂志中国富豪榜。幼稚的媒体，蜂拥而上，你挣我夺，要得到发布权，像“实话实说”这样的节目，也唯恐错过了“捧哏”机会。《财富》进入中国媒体市场的屏障，在举手间便如土萎地，一旦机会成熟，仅凭一个排行榜，就可以把中国“商人杂志”打得七零八落。我的一个极具才华的朋友，《环球企业家》总编辑李甬，一直想办一份能够抗衡世界重量级媒体的商业杂志，他崇尚“企业家精神”，有理想、有智慧，但是没有权威。批判精神，建设精神，启迪智慧，我们的杂志有许多方向，但是如果不解决一些根本性的问题，许多人的努力终将在市场的斗争中土崩瓦解。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所谓“IT专业媒体”，在大发展的年代，这些媒体可以蜂拥而上，每个人都可以从市场中分一杯羹，随着专业知识的普及和行业市场平缓以至于衰退，这些会马上因为核心价值的缺失，直落千丈。当我的一位编辑把写着《某某公司支撑100年》的文章拿给我的时候，我不禁哑然失笑。中国还没有见到百年老店的企业，几个算得上“百年老店”，也不过是品牌传承，甚至是百年前的品牌再被盗用而已。中国的公司还比较幼稚，中国的媒体更未经风雨。如果连媒体到底为何而在都没有想清楚，还谈什么百年。

　　我决定打扰斯坦福，从我个人的角度，是一次学习的机会，从媒体人的角度，我会努力把每天的所思所想都写下来，无保留地和中国理想主义的媒体人分享。我创立过一个网站，叫www.PhotoCome.com，当时一个简单的希望，就是让这个网站所创造的新闻传播形式，能够在中国新闻史上留下一笔，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笔，让后来的勇者，能够踩着我们的脑袋向上走。而今，这个想法依然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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