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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青海玉树地震,我们杂志的作者立即联系此篇文章《年保玉则的观鸟喇嘛》主人公扎西桑俄,几经辗转,最后确信扎西在地震时确实在玉树,据其友人分析,由于他在野外调查,住在帐篷,应该还是比较安全,但扎西本人,我们依然没有联系上,在这里我们祝福他平安。
2008年9月底,拍摄《鸟语者》纪录片时,扎西桑俄带着摄影师来到了白玉寺旁边的阿木龙沟藏鹀保护小区。在这个季节,藏鹀刚迁走,去往冬季栖息地,所以扎西可以匍匐于地,凑近观察其巢穴。一旁的陪同者,是名叫周杰的藏族喇嘛。他跟着扎西一起观察和保护藏鹀也有好几年了(摄影/耿栋)。
“我叫扎西桑俄,‘扎西’在藏语里是‘吉祥’,‘扎西桑俄’就是‘好吉祥啊’。我出生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久治县。我家在年保玉则山下面有一个牧场,牧场旁边是一个湖,湖的形状很像一只蝴蝶。我住的帐篷就在这个蝴蝶翅膀的一角上……”
果洛藏族的发祥地——神山年保玉则由一簇高度相当的峭拔雪峰组成,就像一朵巨大的莲花盛开在和缓的草甸之上。值得一提的是,这幅图中有很不显眼的几只高山兀鹫。在藏族人的心目中,高山兀鹫就是鹰,而没有鹰飞的苍天是空落落的——这些年,扎西桑俄也在密切关注高山兀鹫在当地的急剧减少(摄影/董保华)。
通过多次观察,青藏高原常见鸟类扎西桑俄大多烂熟于心。这是2008年夏天,他在俄措尕玛湖畔自己家中的画室里的画鸟工作照(摄影/耿栋)。
那是在2008年5月的西宁,青海省林业厅国际合作处的一间会议室里,来自青海果洛、玉树、海西、海北等州县的十几位乡村保护带头人正在进行一次生物多样性保护培训。身穿绛红色喇嘛服的居·扎西桑俄本来就很显眼,而这么有趣的自我介绍,一下子强烈地吸引了我。
我喜欢鸟,近年来一直徜徉在中国西部观鸟、拍鸟。这次与会,我还有另一个身份:北京一个NGO环保组织的媒体顾问。我的任务是发现有意思的保护带头人,并发掘他们的保护故事。
很快,我就把目标“锁定”到了扎西桑俄身上。实际上,比完成“任务”还让人欣喜的是,扎西的兴趣竟然和我惊人地一致。而且,他还多一项——喜欢画鸟。随后几天,在青海湖环湖考察中,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拍摄,一起辨识和讨论所见到的每一只鸟。
按照和扎西的约定,4个月后,我和同事吕宾从成都出发,开车走了两天高原山路,直奔扎西的家乡——年保玉则山下蝴蝶状湖泊边上的那个牧场。
这个湖泊在众多旅行手册里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妖女湖。但是,很显然,站在湖边迎接我们的扎西并不认可它:“这个湖现在叫什么我不知道,这几年旅游局把很多湖泊的名字都改了。以前,我们叫她俄措尕玛。她是圣湖,湖里有很多水鸟,赤麻鸭、黑颈鹤,还有各种鸥。小时候,我瞒着大人偷偷去湖里玩,大人知道了会很不高兴。因为湖水很神圣,用手碰湖水都是不对的。”
这次,我和吕宾事先准备了详细的文案,计划以年保玉则区域为背景,拍摄一个关于扎西桑俄的短小纪录片:《鸟语者》。就这样,扎西面对我们的镜头,开始了娓娓的讲述
扎西桑俄和他的伙伴坐在家旁边的俄措尕玛湖畔小憩,背景依然是年保玉则剑林般的簇状山峰。扎西桑俄说这是圣湖,要突出圣湖的博大之美,于是提醒摄影师离得远些、再远一些拍摄,直到把他变成一个渺小的小红点。摄影/耿栋
扎西说:“扎西的画”就像四川的火锅
13岁时,扎西离开了鄂木措尕玛边上的家园,被送进了40公里外的白玉寺。久治的白玉寺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白玉大寺的子寺,坐落在狭长的谷地达尔塘中,清冽的俄科河在寺前逶迤流转。因为离开了家,离开了湖,离开了那些鸟,扎西并不开心。他说:“我晚上经常梦到它们。”
藏族人的学业很多都是在寺院成就的。扎西也不例外。教导扎西的上师喜欢历史,但他不喜欢学历史,所以扎西觉得自己“学得不太好”——当然,这只是他自谦的说法。14年后,扎西便考取了格西学位,成了“深通佛学经典”的堪布。
14年的求学期间,扎西桑俄对鸟的兴趣有增无减。他还记得第一次远离家乡到查理寺时的“新发现”。白玉寺海拔大约3600米,属于牧区;查理寺的海拔低了500米,有了森林。“这里的鸟跟家乡的鸟完全不一样。”扎西说,“以前,我还以为白玉寺的鸟就是世界上所有的鸟。直到19岁到了查理寺才知道,原来鸟类会有这么多!各个地方会有这么不同!我开始想要看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鸟。”
渐渐地,扎西爱鸟的名声流传开来,当地长者说他可能是“麻雀转世的”,大家送给了他一个绰号:“观鸟喇嘛”。在白玉寺周围差不多50公里范围内,人们看到了受伤的鸟儿,会想到送给扎西救治。有的朋友想见他了,就带话来:“发现了好看的鸟儿。”等扎西兴冲冲地奔去,朋友又会逗他:“刚刚飞走了。”大家都知道他喜欢“收集”鸟的故事,所以,总有人主动来找他,想讲故事给他听,还要他请客。为此,扎西不得不制定了一个专门的标准:“从来没听过的好故事,我就请吃饭;一般故事,请喝饮料;听过的故事,我就说,不能请了,不能请了”
扎西第一次遇到画画的人,是在1985年。那年白玉寺重建,从阿坝请来了两个画家。画家需要人打下手,寺里便派了20多个小喇嘛,15岁的扎西就在其中。画家可能觉得他太小了,让他从磨石头、做颜料开始。于是,差不多整整一个月里,扎西早晚跟着上师读书,白天就去帮画家磨石头。
一天,两个画家终于大功告成了,送给扎西等小帮手每人一根毛笔作为答谢。扎西拿到毛笔依然不肯走。画家问:“你还想要点什么?”
扎西只是在心里回答:“想要画画。”
扎西很感激阿坝的画家。他们不仅仅赠送了毛笔,还教会了扎西做颜料。白玉寺里面有一个老僧人会做纸,他又教会了扎西做纸。渐渐地万事俱备,到17岁,扎西终于开始在纸上画鸟了。他记得自己画的第一只鸟是俄措尕玛湖里的赤麻鸭(黄鸭),不过那时候画得不是很像。
扎西说:“我觉得,要做事情,‘喜欢’是最重要的。基本上藏区我观察过的393种鸟,我全部画过4次。17岁时画过第一次,但那时画得太夸张了,黄色的地方很黄,红的地方就特别红,就像动画片一样。第二次在四川那边画的,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
第三次画鸟是2001年在西藏林芝。那时扎西已经拥有一个小小的磁带录音机,遇到鸟儿就赶紧录下来自己观察到的特点:嘴巴是什么颜色,翅膀什么颜色,肚子什么颜色,飞起来是什么样子晚上回到驻地一边听录音一边画,第二天再拿着自己的画去跟鸟实际对比,把需要修改的细节再录下来,回去再改。
喜欢旅行的扎西,每年去拉萨都会住同一个旅馆:吉日旅馆。2003年夏天,他在吉日旅馆看到一个女孩正在看一本很美、很美的关于鸟类的书。扎西开始想办法接近她。
她就是深圳观鸟协会的董江天,她在网络上有一个更有号召力的名字:麦茬。
这次邂逅对于扎西而言,意义重大。他给麦茬展示了自己厚厚的观鸟笔记和自己的绘画。这个热心的女孩受到了感染,并立刻意识到,扎西需要帮助——他绘制的鸟儿,画风很纯朴,用色很大胆,但是比例有问题。
回到深圳之后,麦茬立刻给扎西邮寄了一大批关于鸟类、观鸟等专业知识的图书、BBC生态影片,还寄来了单、双筒望远镜。
2005年夏天,麦茬赶到了白玉寺,陪着扎西观鸟。扎西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熟悉的鸟儿们在书上的名字。“他的高兴完全溢于言表,他发现自己不孤单,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人都喜欢鸟!”麦茬回忆说。
在麦茬等“鸟友”的帮助下,扎西的观鸟装备越来越齐全了。到2006年,扎西甚至在姐姐的资助下,得到了一台准专业的照相机。对照观鸟时所拍摄的照片,他又发现自己以前画的鸟“神态不像”了。
于是,他第四次给藏区的鸟儿一一画像。“我曾经在雪地里用脚画过一只像这个院子这么大的鸟,我就知道了画画是靠心的。”扎西总结道。因为从来没有师傅教过扎西画画,扎西觉得自己的画不是国画,不是水彩,也不是唐卡,他还打了个比喻:“只是‘扎西的画’,就像四川的火锅一样,什么东西都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