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性被剥夺姓名:斯坦福性侵案受害者香奈儿·米勒的故事

当女性被剥夺姓名:斯坦福性侵案受害者香奈儿·米勒的故事
2020年08月15日 11:00 界面新闻

原标题:当女性被剥夺姓名:斯坦福性侵案受害者香奈儿·米勒的故事

按:2016年6月3日,一位化名为埃米莉·多伊的斯坦福性侵受害者在美国Buzzfeed网站上发布了自己的受害人影响陈述。在这篇陈述中,埃米莉逐条驳回了被告人布罗克·特纳对性侵事实的公然歪曲,并且指认了媒体报道、网络评论以及法庭不公对自己和家人造成的伤害。

“在报纸上,我的名字是‘失去意识的醉女人’,八个字,仅此而已。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得不强迫自己重新学习自己的真名,自己的身份,去重新认识到这不是我的全部。”

一个被性侵的女性、一个被家暴的女性、一个被杀死的女性,当这些惨剧进入公众视野时,抹去女性的名字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她可能是某个有名有姓的男人的妻子、伴侣,可能缀有“醉酒”“着装暴露”“私生活不检点”等标签,但绝不可拥有姓名,好像有人生怕她们发现自己还有破碎之外的完整、恐惧之外的愤怒、脆弱之外的勇气。

女性在媒体报道中被剥夺姓名已屡见不鲜,而这种盘剥在本应代表正义的法庭上却更为赤裸。埃米莉在第一次庭审现场被要求回答了近两百个琐碎的问题:年龄、体重、案发当天的晚餐、喝每一口酒的时间、地点、手机是否静音……“如果你生气,你就是在防御。如果你淡然,就显得冷漠。太积极向上,就会被怀疑。如果你哭,就是歇斯底里。”每一次回答都必须小心谨慎、前后连贯,唯有一遍遍地逼迫自己回到现场、记牢自己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埃米莉才有可能避开辩方律师的陷阱与有心人的捕风捉影。

在这次庭审上,埃米莉经历了情绪崩溃,自己力图保护的家人也被扭曲的现实肢解、击碎,而特纳只被判处了六个月的监禁(实际服刑三个月)与三年缓刑。这时起,埃米莉决定不再像头驴那样循规蹈矩地等待法庭给予正义,她要撇开那个呆板的受害者,从“失去意识的醉女人”变成埃米莉·多伊,最终找回自己真正的姓名——香奈儿·米勒。

香奈儿在Buzzfeed上授权发布的陈述获得了数千万的点击,许多性侵受害者在她的叙述中重新找回了声音,拜登、希拉里等人公开表达了对香奈儿的支持。2018年,曾经负责该案的法官被以62%的投票结果罢免,而加州性侵法案也将强奸的定义扩大到任何形式、未经双方同意的性侵。从不公正的审判结果,到推动加州法律的改革,香奈儿的故事近乎是暗夜里逆水行舟式的勇气传递。在2019年出版的《知晓我姓名》一书中,香奈儿讲述了自己生活的断裂、停滞与弥合、向前。近期,该书的中文版由世纪文景引进出版。经出版社授权,界面文化(ID: Booksandfun)摘编了有关第一次庭审的章节,以期与读者共飨。

《知晓我姓名》

[美]香奈儿·米勒 著 陈毓飞 译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8

《性侵案件官司不是对正义的追求,而是对耐力的考验》

文 | 香奈儿·米勒  译 | 陈毓飞

透过椭圆形的窗户,我凝视着加利福尼亚犹如地毯覆盖的山丘,漫山秋色,上面点缀着黑色的灌木。我希望这架飞机就像一辆巴士,这样我就能坐过站,沉沉睡去,然后在火奴鲁鲁醒来。

我来这里是为了打一场人生中最艰难的战斗,但帕罗阿尔托没有人知道我回家。我用肩膀撞开了父母家的门,行李箱摇摇晃晃地滑过门框,轮子在地毯上减速,我把燕麦色毛衣挂在壁橱里的塑料衣架上,牙刷放在一只陶瓷船里。

在过去的十五个月里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在法庭上,一切都停滞不前。时间不是移动,而是加深,这种方式真是奇怪。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访那个夜晚。问题生出更多的问题,像树根的分叉。

这一次,我想知道受害者要有什么样的行为才是可以被接受的。什么语气?她警告我不要生气。我明白了,如果你生气,你就是在防御。如果你淡然,就显得冷漠。太积极向上,就会被怀疑。如果你哭,就是歇斯底里。太情绪化会让你显得不可靠。但不流露感情会让你看起来未受影响。我该如何平衡这一切?冷静,我告诉自己,镇定。但在听证会上我曾失去控制。如果就那样发生了呢?我的检察官提醒我,陪审团知道我所做的事情是困难的。“做你自己就好。”她说。

哪个自己。我想回问。她说辩方要用理论来反驳我,提醒我这是对方的工作。如果他想带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就把它引回来。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驴,辩护律师晃着胡萝卜,不要跟着胡萝卜走。如果你不知道答案,就说你不知道。要诚实。

一开始,我以为这很简单。当我第一次听说布罗克聘请了一位杰出的高薪律师,我想:哦,不。然后又想:那又怎样?即使他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改变事实。在我看来,我方是要说服陪审团,天空中那个黄色的大家伙就是太阳。而他那一方必须让陪审团相信那是一个蛋黄。即使是最杰出的律师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它是一颗巨大的炽热的恒星,而不是一个可笑的漂浮的鸡蛋。但我还没有理解这个体系。如果你付出足够的金钱,如果你说了正确的话,如果你花了足够的时间去削弱和稀释真理,太阳可能的确会慢慢地开始看起来像一个鸡蛋。这不仅有可能,而且还经常发生。

过去十五个月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被录音并打字录入。我将和另外三个自我一起坐在证人席上:医院的我、警局的我和预审听证会的我。四个“我”的说法必须一致。她说我不需要逐字背下来。

“要熟悉它们。”她说。我明白记住不同于熟悉:熟悉意味着我要在骨头里感受它。这不是一堆文件,而是那个夜晚本身。我用双手托住它的重量。你会认为现在我应该开始准备:一个蒙太奇镜头,显示我正热情地翻着材料,与我的检察官面对面坐着,快速地回答问题。相反,你会看到我推着红色购物车穿过塔吉特百货,在那里我可以平静下来,在那里整个世界都被一排排组织好。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驴,辩护律师晃着胡萝卜,不要跟着胡萝卜走。”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驴,辩护律师晃着胡萝卜,不要跟着胡萝卜走。”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星期五

我无法告诉你在法庭上有多少男女,哪些种族,什么样的服饰打扮。一半的陪审团成员脸上可能都涂着老虎彩绘,我也没有注意到。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法官,我还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光滑的头颅和长袍的苍白曲线,在我身边出现的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我听到:“你庄严宣誓……只有真相。”我的手抬了起来:“我发誓。”我把自己塞进掏空的椅子里,盯着阿拉蕾的眼睛。我被告知要对着麦克风拼写我的名字。我担心会把字母弄混,就慢慢地开始拼。

检察官:“你能不能把麦克风拉近一点?你的声音太温柔了。”

没错。就好像我的喉咙里塞满了绝缘材料,我的声音只比耳语高一点点。但我仍能听到每一个字落入寂静的房间,被几十只眼睛和耳朵所吞噬。

第一个问题总是很简单;出生在帕罗阿尔托,有个妹妹,就读于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主修文学,身高5英尺8英寸。我干得不错。“你体重多少?很抱歉问你这个问题。”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在麦克风前被问及这个问题。我担心如果我猜的数字太低,他们会认为不可能。我的驾照上写着140磅,但我上大学时体重是163磅。“可能是158磅。”我说。

“好吧。现在,我想提醒大家注意1月—2015年1月17日和18日的周末。”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我们来这里要做的事情上。我们从阿拉斯特雷德罗保护区开始,然后转到墨西哥快餐馆,“哪家墨西哥快餐馆?”她问。我从来没有查过那家店的名字。扣一分。我想。她问我点了什么,一个墨西哥卷。加一分。然后我们就离开这个问题,盘问的过程像跳石头一样轻快;我妹妹的哪个朋友在派对之前来过我家,如果我认识他们,我见过他们几次,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喝酒……

检察官:“你一口气喝下过整罐啤酒吗?”

我:“我不行。”

检察官:“为什么你不行?”

我:“因为这太难了。”

一阵轻笑声。他们能听到我的诚实。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大约200个问题过去了,记者们在后排胡乱写着。我承认不认识他们中的一些人,但没有漏过每一篇恶意的报道。她问我的下一个记忆。“我在医院里醒过来。”我说。

这事在我知道它发生之前就发生了。我的眼睛变得模糊,呼吸突然急促,我说不出话来,看不见东西。

检察官:“在那之前你还有什么记忆吗?”

我:(证人没有回应。)

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从鼻子里流出来,我担心它们会从耳朵里、嘴里流出来。一切都温暖、潮湿、黏糊糊的,我的呼吸飘忽不定。我很羞愧,好像我在玷污自己,每个人都看着我擦脸,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辩方:“我很抱歉。我们能得到口头答复吗?”

我已经忘记了那个问题,关于记忆之类,我有记忆吗?

我:“没有。”

辩方:“谢谢。”

检察官:“你需要一点时间吗?”

我:“我没事。”

检察官:“这里有一些纸巾。”

我想把纸巾塞进嘴巴和鼻孔,堵住七窍。想让手顺着脸颊拽下来,抹去我的五官。阿拉蕾试图继续进行,我能察觉到辩方的愤怒。控制好自己。

检察官:“当你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你能告诉我们——你知道那是几点吗?”

我再次在那种感觉中醒来,我的思想被困在白色的走廊里。我盯着外面,试图回到现在,看到周围的西装,尝到鼻涕的味道,用舌头舔干净上嘴唇,咸咸的检察官:“当你醒来的时候,你感觉如何,你的身体感觉?”

我口齿不清,浑身冒汗,突然发现自己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我:“然后那个—我看到了系主任和警官,他们问我—”

辩方:“反对。这是传闻证据。”

我惊得说不出话。

检察官:“这不是为了说明事实,法官大人,而是为了说明她的精神状态和她对自己身处何地的理解程度。”

法官:“好吧。我允许——提——出这个问题。”

检察官:“当你说‘他们’时,你能具体说明是谁在问你吗?”

我:“当然。警官和系主任在跟我说话,问我是谁,问我能不能给他们一个号码,让他们可以联系我。他们告诉我,‘他们有理由相信’我被性侵了。”

辩方:“反对。请求删除记录。这是传闻证据。”

我突然意识到对方的手掌紧紧地压在我的头顶上,把我按在水下,对我说:“不要上来。”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最痛苦的部分,想在陪审团听到之前让我闭嘴。我告诉自己要还击,你必须用力还击。

我:“我要去卫生间……他们说我必须等一会儿,因为他们可能需要收集尿液样本。就在那时,我——我——觉得这事听起来很严重,因为我还没有——我以为他们是——”

辩方:“反对。传闻证据。这也是一种主观叙述。”

检察官:“所以当你说你想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们允许你去了吗?”

我:“最后去了,但开始的时候被拒绝了,因为他们可能要收集我的尿样。”

辩方:“反对。请求删除记录。个人理解。”

法官:“好吧。我会删除‘最后去了’之后的话。”

个人理解?一切不都是个人理解吗?我的记忆像灯一样忽亮忽暗。她错了,闭嘴,快点,停下来别说了,如此受挫,继续,叙述,反对。我找不到方向。中断的感觉就像挨揍一样。

检察官:“你除了对自己身处何地感到困惑以外,还对什么感到困惑?”

我失去了控制,张开双臂分辩道:“我不知道我妹妹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解释。然后他们告诉我,而我想:‘你们找错人了。’我想他们一定是弄错了。我想:‘我只想找到我妹妹,然后回家。’”

我尽情地说着,把肺里的东西都倒进一粒葡萄大小的麦克风里。喉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又长又响。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没有喝一小口水,没有优雅地轻抚眼角,没有说“我很好”,只是决定了,你要等我把话说完。这就是事实,各位。这就是你做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该如何处理这般疯狂的号啕大哭。但我终于不被打断地将答案倾吐而出。我感到狂躁,感到兴奋,每个人都被迫吞下我的哀号。冷静、镇定、集中、坚强。扯淡,我放弃了这一切,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已经失去了告诉我要蜷缩起来的小小声音,只想着释放、释放、再释放。

Buzzfeed网站香奈儿公开陈述的截图Buzzfeed网站香奈儿公开陈述的截图

检察官:“那么,香奈儿,就在我们短暂的休庭之前,我正在跟你谈论在医院里醒过来的事。你还记得吗?”

每次我都能看到自己睡在轮床上。现在我不想吵醒她,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我能看见自己举起包扎得松松垮垮的手,眨巴着眼睛,四处张望。我想走过去对她说:“早上好,回去睡觉吧。”我悄悄地把轮床滚回救护车,我们让时光倒流。我又在颠簸的车上睡着了,医护人员把我送回地面。布罗克的手会从我身体里滑出来,我的内裤会套回到腿上,我的文胸会盖住我的乳房,我的头发会变平整,松针会游回地面。我倒退着走进派对,独自站着,妹妹回来找到我。在外面,瑞典人骑着自行车去他们要去的任何地方。世界还将继续,又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

尽管我非常想要这个场景,但总会有未解决的问题:布罗克。我逃脱了他的控制,但如果他在那个派对上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那么他也会在下一个派对上得到。我们被教导侵犯是可能发生的,但如果你穿着得体,你被侵犯的概率就会降低。但这永远不会根除问题,只会把攻击者转向另一个不知情的受害者,再实行暴力。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但我宁愿让他看见我在袖子上擦鼻涕,也不愿让他自由自在。一个小小的胜利。

我继续说下去,讲到我的内裤不见了,这时另一个器官似乎像水球一样在我体内爆开了。我自己也感到惊讶,我的脸上竟然能产生这么多的水。我讲到有人给了我一条毯子,然后我睡着了。我担心,那天晚上我这么快就睡着了,这会削弱我所感受到的震惊。

检察官:“现在我要给你看几张照片,然后问你是否认得。我要给你看15号、16号和17号人像……香奈儿,我想让你看看15号人像。如果你认出那张照片,就告诉我。”我不知道有我在医院里昏迷的照片。现在,放在证人席台上的是我的头部,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房间里,棕色的头皮上插着长长的赤褐色松针。我的肚子收紧了。是我,那是我。我感到胃里一阵钻心的疼痛,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检察官:“你以前看过这些照片吗?”

我:“没有。”

检察官:“为了让陪审团能看到那张照片,香奈儿,我要再公开展示一次这些照片。”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转过身来,走向投影仪,大屏幕投向左边墙上。我直视着我的家人,试图与他们对视并警告他们,不要看它,看着我,看着我。但我看到他们的目光跟随着她,他们的头齐刷刷地转了过去,仿佛被她脚后跟发出的咔嗒声吸引住了。“这是15号人像。那是你吗,香奈儿?”我向左转身,我的头就在那里,一颗棕色的星球绑在某种背板上,布满了整个房间。

我看到妈妈用手捂住嘴。我想对着麦克风轻声说“妈妈”,但每个人都会听到。我环顾四周,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张照片。我的眼睛开始发热,我的脑袋里跳动着,求求你们了,有人能遮住她的眼睛吗?我想说:那不是我,我就在这里,就坐在你面前。我紧握双手,蜷曲双脚,困在我的座席上,没有力量阻止正在发生的事情。

检察官:“那是你吗,香奈儿?”

“是的。”我说。

当检察官回到证人席上时,我的怒气已尽,眼泪也干了。我带着某种奇怪的既悲哀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超然地坐着。辩方可能会对着我大喊大叫,而我则会一言不发。布罗克要是把水泼到我脸上,我也不会动的。我以为我可以保护我的家人,试图把伤害掩盖起来。但我失败了。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这就是我的全部,仅此而已。

检察官:“那天晚上,你去斯坦福的时候,有没有打算要见什么人?”我感到有什么在闪烁,在摇曳,溪水中出现一个可以抓住的树枝。

我:“没有。”

检察官:“你有和谁勾搭上的打算吗?”

我总是在脑海中幻想回到过去。很多次,我试着想象他把我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每次我都想象自己的眼睛突然睁开,高声尖叫。我的身体在他下面苏醒过来,扭动着,把他从我身上推开。我爬到他身上,挺起身,把胳膊向后一甩,撞在他的胸膛上,我的膝盖像一根攻城槌戳进他的胯部,使他发出一声叫喊,一声哀号,还有他刺耳的呼吸声。我想象着俯身靠近他的脸,用拇指和食指撑开他的眼睛,把灰尘洒在他蓝色瞳孔下方湿润的粉红色眼睑上,对他说看着我,告诉我你“对此很享受”。你以为我软弱,你以为这很容易。我把手掌按进他的脸中央,血从他的鼻子里漏出来,弄湿了我的手腕。我会站起来,在他两腿间跺上最后一脚,然后走开。

检察官:“你有亲吻被告的意图吗?”

我抬头看着布罗克,他的眼睛已经在望着我了。我瞪了回去。受害者已经觉醒。也许你认为我永远都无法完成这件事。也许你以为,她没有记忆,但我永远不会让你忘记。

检察官:“你对他有兴趣吗?”

我想爬上我的证人席,手拿一支红色的大画笔,在法庭的后墙上用长长的红色笔画写下NO,每个字母有20英尺高。我想要一面旗帜从天花板上展开,释放出深红色的气球。我想把每个人的衬衫都掀起来,在他们毛茸茸的肚子上画上字母N和O,NONONONONO,两个字母像波浪在滚动。我想说,再问我一遍。问我一百万遍,那将永远是我的答案。“不”,这是故事的开头和结尾。我可能不知道我小便的地方离房子有多远,也不知道我在那个1月某日的早些时候吃了什么。但我永远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终于回答了这个他从未征询过我的问题。

我:“没有。”

检察官:“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法官:“好吧。现在我们暂时休庭。”

香奈儿·米勒登上《时代》周刊封面,并被评为“未来百大影响力人物”。

第二周,星期一

几小时后,蒂法妮将出庭做证。蒂法妮在卧室里准备着,她穿着猩红色的上衣,换了一件黑色的,又换回猩红色的,汗流浃背,我用吹风机吹干她的腋下。我忙着帮她做点什么:我知道如果我坐在一边沉思太久,我就不会再让她回到那个地方去。

我和雅典娜约在一家面包房见面,一边等着蒂法妮,一边在雨中吃着杏子哈曼饼。突然,我的律师出现了。她说蒂法妮已经在车里等着了。我们坐在停着的车里,车窗一片模糊。她说等雨小一点我们就走。我知道她的意思,她需要不动脑子地坐一会儿。我知道她做证的时间不够了,明天早上她还得再来一趟。我想问她事情进展如何,告诉我一切,但又心生疑虑,担心我们会被指控互通消息。即使在一辆被大雨的轰鸣声封锁的车里,我也害怕被人注视,害怕做错事,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停止谈话。

那天晚上,我们看了部汤姆·汉克斯的电影,把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她的手机响起,打破了寂静。是我的检察官,妹妹从放映厅里溜了出去。当她回来的时候,眼睛湿湿的。她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她说。“那是不可能的。”我说。“我搞砸了。”她说。我的安慰毫无用处,因为她坚持说我不明白,我不在那里。我讨厌我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才得知妹妹做证说,那天晚上她离开我时,以为我会没事。辩护人以此辩解说,布罗克找到我的时候,他也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我状态很好。如果他们能证明布罗克真的相信我是在清醒状态下同意的,他们就能顺利结案。“我是说我以为你会没事的。”她说。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她没想到她的姐姐会被强奸。阿拉蕾打电话告诉她,她需要澄清并坚持自己的立场,因为辩方明天会在这一点上对她发动攻击。

我准备好了抓起钥匙,径直走出门去。我真想把车开到辩护律师家,跑上铺着地毯的楼梯,把穿着破睡衣、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的他叫醒。我要掀开棉被毯子,露出他毛茸茸的白腿和筒袜。

我要问他是否知道他打扰了我的妹妹,他难道没法找一个该死的体面点的方法,这件事只是我和布罗克之间的事,看看白板上潦草的证据,我的血液酒精浓度,语音信箱,你还想要什么?因为我会终结你,所以你还想在这个过程中毁掉我妹妹吗?不知怎么的,这成了我们所有人的过错,除了他。我坐在那里,看着她在我面前崩溃,看着她试图承受这一切痛苦,我终于明白了。他知道我们内心深处有一种自我意识,那挥之不去的声音告诉我们,我们错了。“不是你离开了吗?谁说她没事的?”他找到它,钩住它,把它注射进我们体内,让它生长,直到罪恶感充满我们全身。直到我们被自责淹没,被痛苦蒙蔽,失去看清真相的能力。

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也发生在我身上,我们俩被扭曲的现实蒙蔽,我们的话语被曲解,直到我们变得不确定,不可信,认为自己残缺破碎。我们心甘情愿地把头撞到墙上,感到困惑,感到抱歉,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利发声。我已经揭开了游戏的秘密:这不是对正义的追求,而是对耐力的考验。他的错误在于他在追击一个我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人。看,如果只是我在那里被攻击,我可能会退缩,退回到自我怀疑。但她呢?那天早些时候我被问到,当我说我对她来说更像一个母亲而不是一个姐姐时,我是什么意思。我想说,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当一个人夹在熊妈妈和她的幼崽之间时,会发生什么,你读过那些被熊抓伤的事吗,那些被整个撕下来的脸。

我把精心打印的指南和鼓励的话都扔到抽屉里,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咒语:“操你的炒饭。”操你的你喝了什么、怎么喝、什么时候跟谁喝,操你的我在桌子上跳舞,操你的我在椅子上跳舞。你想要真相,整个真相,除了真相什么都不要?你的全部回答是,他弓着肩膀,垂着头,头发剪得整整齐齐。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全家都他妈的受到了伤害,为什么我丢了工作,为什么我的银行账户上只有四位数,为什么我妹妹没去上学?因为在一个凉爽的1月的晚上,我出去了,而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在那里,决定了是或不是,移动或静止,他想要操某人,有意图地操某人,而碰巧某人就是我。

这并没有使我产生缺陷。这并没有使我变得不够好。但这确实让我很生气。妹妹允许我看到自己需要看到的东西。痛苦,如果仔细审视,就会变得清晰起来。我现在知道律师来这里要做什么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他相信他能打倒我们,但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建造。

本文书摘部分节选自《知晓我姓名》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较原文有删节,标题为编者自拟,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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