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练习生罗永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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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永浩的微博又开始活跃了，但他已经不再提跟锤子相关的内容了。

　　他说他47岁了，还有激情，还有梦想，还在创业。但锤子已成为过去，小野电子烟是罗永浩新的开始。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的创业无关情怀，也无关梦想。

　　两个月前，罗永浩在微博上宣布了电子烟这个新生意，随即引发各种讨论。有人说，罗永浩居然去做电子烟，他变成了一个走下神坛的中年胖子。有更多的人拿“骗子”、“怂货”这样的词来戏谑。

　　“万一罗永浩真的完蛋了，我会对这个社会的态度更加悲观一些。虽然任何寄托于个人的希望都是没用的，但看到一个和自己在某些观点上太相似的人被大众拒绝总是一件不会舒服的事情。”

　　5月10日，在网络上沉默已久的罗永浩点赞了这一条微博。

　　他在微博上又一次开始变得活跃，评论宜家、diss那些他看不上的人、充满攻击性的和那些他看不惯的人做对。但就在一年前，他还是一个说自己要谨言慎行的企业家，还是一个把理想主义和工匠精神变成行业热词的罗永浩。

　　如今，“情怀”、“锤子”这些标签都成了历史。一位前锤子科技创始团队成员告诉界面新闻记者，目前大部分锤子科技的创始团队均已离开锤子，前往阿里巴巴、头条等企业，或是自己创业。他也证实，手机行业萎缩，以及TNT等产品的发布不符合实际市场需求等原因，一步步得把锤子科技推向了消亡的深渊。

　　简单粗暴总结老罗在锤子的故事：一个说相声的英语老师半路出家做手机，最后终于失败了，留下一片骂声。

　　但是，罗永浩作过恶吗？回看他这段被舆论聚光灯暴露无遗的创业历程，我们为何要如此苛责？

　　朋友眼中的胖子

　　与罗永浩有过私下接触的人都认为，他与公众面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并不尖锐，是一个从身材到言语都让人感受不到棱角，甚至比较温和的胖子。这或许是后来，罗永浩的好友们和网友对他的评价出现了严重两极分化的原因。

　　在2017年的一次饭局上，罗永浩曾对界面新闻记者回忆，好友唐岩和他细聊过外界对他的看法为什么会出现偏差。

　　2012年早期创业的时候，因为这个圈子里没有资源和人脉，罗永浩在微博上说了一些比较张狂的话，激怒了一部分公众。当时罗永浩觉得无所谓，“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那时候你就算缺人缺钱，也不应该用这个方式。”唐岩分析，现在讨厌锤子和罗永浩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那个时期埋下的。现在流言一扩散，更没有人关心真相了。

　　“当时既然做了这个事，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也正常。”罗永浩说道。

　　在朋友们的眼里，这个胖子却从来没变过。他能记住饭局上的朋友们的饮食偏好，叶三几次回忆老罗时候，都要提到他体贴的点菜方式。

　　他会给不理解左小祖咒为啥好听的黄章晋，花两个小时，逐字逐句的解释歌词好听在哪里。“就像一个孩子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分享给别的孩子，让人动容又无法拒绝。”黄章晋写道。

　　他会在朋友聚会结束的时候，留住大家，按大家喜欢的口味买了冰淇淋轮流发，因为是他推荐的，所以一定要让大家尝尝。

　　叶三说她和老罗相处时，总在务虚，永远不去谈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合时宜”。

　　也许是这种单纯的、不掺杂利益关系的交往，让好友们都在危机到来的时候挺老罗，聪明地躲在幕后不擅自评论，或者揭竿而起为他撰文，与网络舆论对抗。

　　即便是因为做电子烟成了老罗的竞争对手，朱萧木也表示依旧“非常爱他”。

　　也少有竞争对手和合作伙伴出言指责罗永浩。包括刘作虎、雷军等，私下都和罗永浩有过交流，甚至给过不少行业建议。即使在锤子最危机的时刻，雷军也考虑过收购锤子，但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达成。

　　这个人私下和公开的形象出现了严重的反差。无论是竞争对手、投资人还是好友，对罗永浩都极少差评。

　　但创业和交友似乎是完全另一套逻辑，在创业的道路上，罗永浩并没有为自己赢到好评。

　　选错了风口

　　朱萧木回忆，“锤子走到这步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手机市场萎缩了近25%”，手机市场再也容纳不下小而美的手机厂商了。

　　另一方面，罗永浩也存在商业选择的错误，例如TNT的发布。尽管内部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公司毕竟是老罗的，别人说的话也只能听听。”

　　确实如此，罗永浩的需求一直被排在第一优先解决的序列。以产品经理自居的罗永浩，对细节的锱铢必较，以及对某些产品需求有近乎苛刻的要求。这一方面为他收获了好评，另一方面也成为了锤子科技盈利的桎梏。

　　2016年下半年，前华为荣耀产品副总裁吴德周带着一部分华为系团队加入锤子。

　　他给锤子带去了一些变化，那个追求精益求精、不计较良品率只追求审美的T系列手机再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更“现实”、更“妥协”市场，对供应链更加友好的Smartisan M系列和坚果Pro系列手机。

　　推出Smartisan M系列是权宜之计，希望通过牺牲一定审美上的要求，做一款更大众主流的产品，实际上是希望能够证明锤子的手机销量能够达到百万级别水平，才有底气在下一轮融资拿到更高的估值。

　　“500万出货量是让人（手机企业）活得舒服的一个节点，而1000万则将有质的改变。”一加手机创始人刘作虎也曾这么说。

　　“我从事这个行业初期，是不介意以小规模埋头走个三五年，都跑顺以后再发力，这是原来的设想。但是这个行业不允许，因为行业的供应点都是靠量，很多非常尖端的元器件利润很少，都靠量。如果起不到千万级的规模，在供应链里永远是很疲惫的状态，经常出问题。”罗永浩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个行业是不许你小而美的。”他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罗永浩当时的计划是，等赚到钱了再做自己梦想的手机也不迟，但可惜的是，即使吴德周和一众华为系高管的入驻，也无力回天。

　　悲剧收场的命运不是锤子科技的专属，敲响的是整个智能手机行业的丧钟。

　　今年4月14日，美图手机在微博发布了一封告别信，宣布将在年中关闭手机业务，而旗下美图手机的品牌完全授权给小米集团。至此，这个从创办到结束将近七年的手机品牌落下帷幕，也宣告了小众手机们的命运终将告一段落。

　　整个2018年，锤子科技陷入了资金紧缩导致的供应链讨债风波，成都分部开始裁员；360手机传出和锤子手机合并的消息；曾经的明星国产手机魅族，调整了数次架构也无法挽回出货量下跌近80%的悲惨结局；金立也由于资金链断裂，宣告破产。

　　屡战屡败

　　锤子失利之后，还有一根救命稻草曾给老罗希望。

　　2019年1月之后，就很少有人在锤子办公室见到罗永浩了。包括老罗的微博上，也很少再提到跟锤子相关的信息，转而开始更多的转发子弹短信的内容。

　　2018年8月，那是一场坚果手机Pro 2s的发布会，但真正引爆的却是一款社交软件，子弹短信。发布会一结束，在微信的朋友圈内讨论坚果手机的不多，反倒是出现了不少子弹短信邀请二维码。

　　四天后，子弹短信开始持续霸占App Store免费榜的前几位。截止到到8月30日0点14分，注册用户数量达到了400万。

　　一夜之间，子弹短信突然成为了一款网红产品。这让罗永浩看到了“小而美”以外的另一种可能性。

　　一位子弹短信前员工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发布会是8月20日举行的，当时涌入了很多新的投资人，从沟通到最后确定投资A轮1.5亿元人民币融资，仅一周时间，罗永浩也是在那个时候进来，逐步取代原CEO成了实际的幕后操盘者。

　　罗永浩延续了在锤子科技时的工作风格，在快如科技设置了自己的单间办公室，常常加班到深夜甚至睡在办公室。他在融资后的会议上敦促大家加快开发速度，为了激励员工，还发放了不少礼品作为福利。

　　子弹短信的公司快如科技在某些程度上，成为了替代锤子，帮助罗永浩实现理想主义的地方。

　　大部分快如科技的员工就是从锤子过来的，其中有员工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就像换了一个产品开发，但是工作环境和节奏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996，一整天开着各种对细节非常执着的各种会议，一样面对那个情绪时常失控的老板。”

　　唯一的变化是，老罗比以往更着急一些。他要求更快的看到成果，对各个工作都有详细的时间要求，必须优先处理他提出来的各种问题。

　　一些在他身边的员工评价，老罗也许是更急于向外界证明自己，因为锤子科技的失败，外界的舆论呈现一边倒地嘲讽，更让罗永浩希望做出点什么事情。

　　这种急迫更体现在，子弹短信需要快速取得商业上的成功。

　　当快如科技度过了刚上线的快速增长期后，长时间陷入了增长停滞和下载量下滑的窘境中，一直喜欢“小而美”的罗永浩却果断要求另辟蹊径，做起了向三四线城市下沉的“聊天宝”。

　　2018年11月开始，子弹短信的日活量下滑严重，每天只有十多万的用户量。但据内部人士透露，快如科技的融资当时和投资人签了对赌，如果没有完成投资人前期约定的用户量数据，尾款就无法收到。

　　快如科技即将走上锤子的老路，再一次陷入资金困境。

　　同样的错误，罗永浩不允许犯第二次。这次他选择果断的改变产品方向，从原来专攻商务人士、切分微信主流人群的市场，转移到下沉市场，效仿现有且已经验证过成功的趣头条网赚模式。

　　“通过与中国移动‘和飞信’的合作，聊天宝可以实现一对一对信息邀请，减少了友人收到短信时的违和感。每个账号邀请上限为2000 位，每成功邀请一个人开通聊天宝，可获得1.5元的邀请奖励金，对方可领取5 毛钱。”罗永浩在发布会上说。

　　几乎每一个锤粉都很难相信这是从罗永浩嘴里说出的话。“如果你被人绑架了，你就眨眨眼。”一位网友在罗永浩的微博下评论。

　　为了让用户‘裂变’来得更热烈一点，聊天宝还推出了一个名为‘宋焕铎’（谐音：送换夺）的活动，形式与支付宝集五福类似，要求用户抽卡和换卡。只要用户换到与自己相匹配的卡即可参与抽奖，奖品甚至包括红色秋衣秋裤套装。

　　烧钱给聊天宝换来了短暂的流量高峰，但最终没有扭转这个社交软件的颓势。

　　一位内部员工表示，变成聊天宝以后，这个产品已经与其初衷背道相驰。也许是老罗不愿意走锤子的老路，但即使如此放低身段，也未能够换来商业上的成功。

　　手机市场容不下小而美，社交软件也难做大而全。市场一次又一次地教育了连续创业者罗永浩，罗永浩又在微博上安静了。

　　还债

　　罗永浩最安静的时候，黄章晋甚至想拉着唐岩上门拜访，怕他自杀。

　　彼时罗永浩只是偶尔转发一些文章，甚至不带任何评论和表情，都会引得不少粉丝在下面殷殷期盼地留言，“龙，你过的还好吗？”

　　罗永浩的多年老友们也尽量不去打扰他。叶三说，作为朋友，这个阶段他不找我，我也不会去打扰他。

　　“他一声不吭，大概不是认命了，只是指望大家渐渐淡忘他来缓过这一劫。”黄章晋说。

　　直到罗永浩又一次鼓足勇气创业做电子烟，他的微博才又热闹了起来。

　　“你无法想象一个做电子烟的人，是曾经雄心不让乔布斯，矢志改变世界的人。”自媒体大V三表撰文写道，“它是一门生意，貌似也不触犯现行法规，但做这门生意的人，你终究难以称他是有情怀的、伟大的，更不会赢得半点尊重。”

　　黄章晋为老罗辩解，“清理盘点资产负债时，他才得知被它们欠了款项的很多小供货商状况非常可怜。”

　　由于锤子科技陷入危机，其上下游产业链上的供应商也接连遭殃。

　　2018年12月，锤子科技位于望京的办公楼下，接连有人上门讨债。其中一家华维诺电子有限公司，由于锤子科技迟迟无法交付货款，已经近六个月无法给员工发工资，讨债当天，工厂甚至来了一半以上的人。

　　这件事对罗永浩冲击很大。

　　黄章晋说，在愧疚和负罪感上，无论是手机梦的失败，还是外界的谩骂和诅咒，都不如因为锤子的原因让供应商陷入困境发不出工资这事对老罗的伤害严重。

　　烟和情怀多半是扯不上边的，罗永浩跟朋友承认，这就是一笔快钱，主要用于归还供应商货款。

　　还保有一点文青情怀的他，不直接出面做电子烟，在小野电子烟的股权结构中也看不到罗永浩的身影，只是在微博上积极转发电子烟的内容，专心做小野的幕后。他在微博中还写道，未来有机会，还会做手机。

　　如果不是罗永浩自身的光环，锤子科技这些年所掀起的风云，只会被埋没在成千上百失败的创业故事之中。没成功的创业家成千上万，大众却只对罗永浩念念不忘。

　　“做不成的公司多了去了。（锤子是）一次错误的商业尝试，时间节点上的失误。”朱萧木说。

　　罗永浩和锤子科技到底留下了什么？或许并不是手机，也不是他在网上调侃的段子。

　　今年1月份，朱萧木宣布从锤子科技离职，创立了自己的电子烟品牌FLOW福禄。5月16日，前锤子科技员工汪兆飞宣布创办了松果文档；此前还有锤子科技前设计总监罗子雄也离职创业办了自己的VR公司。

　　如果一定要回答上面这个问题——“如果有人因为关注锤子受到了那种认真做事的感染，未来做别的事情也尽量精益求精，我就觉得你也是锤子的人。”朱萧木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后记

　　在过去几年的创业泡沫消逝以后，很多人才意识到，创业本不是外界所看到的光鲜与性感。

　　对于创业者来说，焦虑才是常态。

　　曾有媒体就创业者的生存情况作过一次样本调查，80%创业者都高度相似：

　　8点前就早起、一睁眼就开始工作、忘记三餐的准确时间、一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晚上十点后才下班、长期焦虑或抑郁、习惯无数次被人说“No”、没时间锻炼、有各种各样的慢性疾病……但98%以上的人都表示，如果再选一次，还是要跳进创业的坑。

　　“对于创业者来说，开心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位互联网创业者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创业本身就是一段充满焦虑的旅程，每个阶段为不同的事情焦虑。”他做了一个比喻，创业就是不断地挖坑，并不断亲手将坑填回去的过程。

　　就在这不断地挖坑和埋坑的过程中，大部分人失败了，而且不为人所知。在公众面前，创业成功的故事太多，创业失败的故事却太少——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失败放在聚光灯下任人评头论足。

　　把时间回拨到90年代，在今天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还未发生之时，马化腾还是个应届毕业生，刚创办了腾讯公司，连OICQ的雏形都还没出现；李彦宏还在美国搜索引擎公司INFOSEEK担任工程师，正准备回国创业；而马云还背着小包游说杭州政府和商户，希望他们加入自己的中国黄页。

　　他们成功了，并被包装成了让公众津津乐道的案例，而失败者在历史上没有名字。

　　但创业者没有停止过脚步，他们用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构筑起了新的商业世界。如果没有当时他们在高压之下的多一点坚持，我们甚至无法想象今天的生活状态。

　　所以，没有必要苛责这个中年人。至少他还没有停止尝试，只要还在折腾，就总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