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行走与歌者
作者:李北方
1
有一个寓言故事,已经被讲得太多了,但在理解一些问题上仍然有用。
寓言是这样的:从前,有一条恶龙,附近村民深受其害,不但要以财物供养,还要送处女献祭。为了除掉恶龙,时不时有勇士挺身而出,去刺杀恶龙,但总是有去无回。原来,勇士在诛杀恶龙之后,看着龙穴里的金碧辉煌,坐在恶龙的尸身上,慢慢地长出了獠牙、鳞片和触角,自己变成了恶龙。
最近一段时间,丁香园掀翻“百亿保健帝国”权健的事情很火,很像是“勇士诛杀恶龙”的故事的翻版。
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对很多人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构成挑战性的问题,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下一步就是“勇士变恶龙”。
丁香园不是什么白莲花,攒(“攒”是新闻行业的非正式术语)一篇文章炮打权健,目的跟公共利益丝毫没有关系。
丁香园是一家商业机构,有自己的商业利益,往小了说,打权健可以获得流量和名声,往大了看,权健以及一大批土鳖保健品企业倒下之后,会腾出一个巨大的市场空间,那里将成为丁香园及其友军开疆拓土的新领地——丁香园不是早就跟汤臣倍健有合作了么?
对此,丁香园方面也是不避讳。其实不避讳、说实话是一个正确的策略,比装白莲花招人烦要强。在炮打权健那篇文章还在刷屏高峰的时候,丁香园的一位高管就对媒体说,“我们不是媒体,我们是一家具有商业属性的公司,被大家抬得那么高,我们其实也有点担心。”
我们都知道丁香园会长出獠牙,但没想到的是,丁香园的獠牙竟然长得这么快,从勇士变身恶龙的速度简直是光速的。
或者,丁香园早就完成了变身,炮打权健本来就是两条恶龙之间的斗争,所谓“勇士诛杀恶龙”有可能只是外人的牵强附会罢了。
2
前几天,有人从微博上发私信给我一张图,就是下面这张。
丁香园旗下的丁香诊所在线销售的一款“矫形鞋垫”,标价1980元。
一开始,我没敢轻信。网上的东西虚虚实实太多了,万一这是有人恶意P的图呢?万一是有人冒名顶替,以丁香园的名义忽悠人呢?
没多久,丁香园自己证实了,这确实是他们销售的产品,并且给转发的人“科普”了一下,这种鞋垫是“矫形器具”。丁香园旗下的账号“丁香医生”转发时说,“我们这可是正经鞋垫”。
但正经鞋垫也是鞋垫,1980元的价格有点辣眼睛。
何以丁香园的这款产品会引起注意呢?因为他们抓住权健打的时候,拿出来说事儿的理由中就有一条是“天价鞋垫”。“天价鞋垫”和负离子卫生巾、火疗,在丁香园看来,是权健的三个主要忽悠点。
权健的“天价鞋垫”就是那款名为“骨正基”的产品,我看过介绍,吹得天花乱坠,一看就不靠谱。丁香园的文章也提到了忽悠(虚假宣传)的部分,但他们好像更关注定价,更倾向于强调“天价”。
那么,“天价”的权健“骨正基”鞋垫卖多少钱呢?丁香园的文章中说的是“上千元”。网上查一下可知,具体数字是1068元。这是标价,实际购买的时候有折扣,大概七八百。
啥意思呢?丁香园一口一个“天价”的权健鞋垫,价格不及他们自己的“矫形鞋垫”的1980元的一半。
如果权健的鞋垫是“天价”,那么丁香园自己的鞋垫,是不是该叫“太空价”?
倒数第二排的那位朋友说了:你看看人家丁香园已经“科普”了,1980元的丁香鞋垫是正经鞋垫,是“矫形器具”,怎么能拿医疗器械跟打着保健品旗号忽悠人的“骨正基”做价格上的比较呢?
好吧,姑且认为这种看法有道理,不过巧了,在丁香园的微博上一搜“鞋垫”,就跳出了另外一条结果。该条微博表明,在涉及“矫形器具”的时候,丁香园的关注点仍然在价格。
2018年9月,新华社报道,江苏省人民医院销售的用于矫正治疗的一款鞋垫价格是2650元一双,该报道还挖出,该鞋垫从供应商那里出货时的价格,仅仅是260元。这么一算,从出厂价到销售价,价钱竟然变成了十倍。
丁香园转发了该报道,特地强调了“天价鞋垫”,还特地强调了“公立医院”。
也就是说,以丁香园的标准来看,即便是用于矫正治疗的医用器械,也不可以卖“天价”。
问题就来了,即便以“矫形器具”的标准来看,即便是“正经鞋垫”,丁香园的鞋垫凭什么卖“天价”呢?
诚然,1980元的定价比2650元要低不少,但丁香园的鞋垫成本是多少呢?难道会比260元高吗?咱大胆假设,丁香园的鞋垫质量好、技术含量高,出厂价就算比260元翻一倍,520元,顶天了吧?以1980元的价格销售,利润率也将近300%了。[马克思说过,“如果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的法律。”]
这也太“天价”了吧?
难道公立医院把鞋垫按“天价”卖不可以(咱都不说权健了),“私立”的丁香诊所就可以把鞋垫卖到“天价”?
别人坑人不行,丁香园坑人就可以,这赤裸裸的双标,太无耻了吧?
3
丁香园跟汤臣倍健有合作,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权健是干什么的?搞保健品的。汤臣倍健是干什么的?也是搞保健品的。
鲁迅先生说过,“中医不过是有意无意的骗子罢了。”这是激愤之辞,不过把这个句式转换一下,变一种说法可能更正确——“保健品都是有意的骗子罢了”。
这并不是说权健跟汤臣倍健就是一路货色,它们之间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最重要的区别是,权健拿着直销牌照,在事实上干着传销的勾当。这是权健的死穴,权健的老板被刑拘,权健“帝国”轰然倒塌,根源在此。汤臣倍健没有这个问题。
另一个区别是,权健在保健品市场上属于“山药蛋派”,打着中医的旗号忽悠,汤臣倍健则属于“洋派”,以科学的名义忽悠——生产的是蛋白质粉、氨基酸、维生素什么的,都是根据科学原理人体需要的营养成分。
说保健品都是忽悠,并非我的发明,方舟子也这么说。
方舟子和丁香园同属我所定义的“科学邪教”阵营,都喜欢搞“科普”,所以借力打力,用方舟子的话来说保健品都是骗人的,说服力恐怕会大一些。
其实这根本不用讲什么科学,凭常识也能想明白。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开着一门讲生理和健康的公共课,那个老师就说,广告上说什么什么产品富含多种氨基酸,胡扯的,你咬一口馒头,也富含多种氨基酸。
人所需要的营养,都可以从食物中获得。什么情况下“洋派”保健品才是有必要的呢?食物匮乏,或者由于条件限制,食物供给单一,比如在草原上只有肉吃,没有蔬菜,人会缺乏某些维生素。
现如今,这种绝对贫困的情况基本上已经消灭了,“洋派”保健品的必要性也就没有了。吃什么蛋白质粉啊,莫名其妙,真缺蛋白质了,直接吃鸡蛋不好吗?
但是,人人都想健康,都想长寿,所以保健品永远有市场,忽悠永远有人听。
原本,保健品市场上大体上两分天下,一边是“洋派”的以科学话语骗人的,一边是“土派”的以中医话语骗人的。
丁香园一篇檄文把权健干掉了。随着对权健调查的深入,其他搞保健品的企业也相继成为被调查的对象。
未来,“土派”保健品基本上就消失了。
“土派”保健品消失,原本被“土派”保健品占领的市场并不会消失,这就腾出了一大片广阔的市场空间,将由丁香园及其队友们接管。扯着科学大旗的“洋派”骗子,未来将实现对诈骗市场的垄断。
在《比权健更大的问题,是西医(粉)的傲慢与蛮横》中我就说了,“所有的骗子都该打击,大骗子煽动大众打击小骗子,企图实现对诈骗领域的垄断,这是更大的恶。”
现在,权健被打击了,已经崩塌了,但是,更大的骗子谁来打呢?什么时候打呢?
“掌”握科技鲜闻 (微信搜索techsina或扫描左侧二维码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