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关注“创事记”的微信订阅号:sinachuangshiji
文/忘川
从1990到2017,从哈尔滨到香港,这是一个普通玩家的游戏简史。
我和莫嘉聪之间断断续续的闲谈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一般只有傍晚6点以后才能联系到他。他早睡晚起,早上10点睡,晚上6点起。因为晚上8点他要开始上夜班,要通宵。
几乎每一晚,他都和游戏在这里度过
莫嘉聪说自己是“看门狗”——不是那个你第一印象里认为的黑客,就是保安,看小区的那种。他只租得起没电梯的老房子,每天回家要爬9层楼,总会气喘吁吁。这样的房子房租4000,吃喝2000,除掉上缴妈妈的部分,每个月也剩不了几个钱。
莫嘉聪的主要娱乐活动是玩游戏。因为上班只能用手机流量,他会在出门前连着Wi-Fi,下好游戏再出发。没有一个手游。他的手机里存满了SFC游戏,最近他改下载PC Engine游戏,说是中场休息,休闲用。
SFC是任天堂在1990年推出的游戏机,说的通俗点,就是“小霸王”的下一代。PC Engine是NEC在1987年推出的游戏机,当年是任天堂的竞争对手。现在,这些近30年前的游戏,都可以用手机上的模拟器软件来玩。
Super Famicom,简称“SFC”,任天堂于1990年推出的游戏机,上面捆绑的是曾风行一时的盗版拓展外设——他的机子已坏,图片来自网络
“玩SFC游戏不算休闲吗?”我问他。
“算任务吧。人生乏味,就定个任务目标,让我有事做。”
2014年11月21日,SFC发售24周年那天,莫嘉聪开始执行一个计划:“SFC官方日版1447个游戏全破计划”。简单来说,他要把日本维基百科上列出的1447个SFC日版游戏,按发售的时间顺序全部通关。他的目标是每年通关至少75个。
“我给自己的时间是20年。开始那年我33岁,来得及。”
初识
他是东北哈尔滨的汉子,1米8的个头,资料里的名字姓赵。最早得知这个计划是看到他发在S1论坛上的帖子。当时我认定他是个“任豚”,也就是任天堂的死忠粉。我搜索他的信息,无意间翻到了他的女装照。他曾经是个女装Coser。
架不住好奇心,我到处找他的联络方式。实际上我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是SFC?如果我哪天异想天开,要给自己制定这样的计划,我肯定会找个年代近一些的游戏机。毕竟SFC的画面现在并不那么容易接受,玩家早就被“现在的游戏画面”宠坏了。
“条件不行,基本都是在上班时间用来休闲,PS4那种在家玩的没时间,手机游戏我又不喜欢,就玩模拟器了。”
“完全没有让你觉得好玩的手游?”
“网游不喜欢,太费时间,单机的也没玩进去多少。”
他问我每天写稿、写游戏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告诉了他,他有些佩服。或许因为他每天写日记都觉得痛苦,可他需要这样的记录来给自己施加压力。
联系到的那天,他刚刚在微博“打卡”了一款“新”游戏,进度是“183/1447”
他每天都在微博和Facebook记录自己的游戏进度。我认识他时,他通关的游戏数已经有182个,这182个游戏耗费了他足足两年。刚开始,没人觉得他能坚持多久,但他并不是随便玩玩的。
他占了个没人用的贴吧,在那里详细整理了待玩的游戏清单,也在置顶帖里详细定义了怎样才算“通关”一款游戏。
首先是使用模拟器(实机基本不可能做到);
允许使用即时存档及加速功能;
可以使用游戏自带调出隐藏人物关卡之类增加游戏内容的秘籍;
不能使用跳关直接看结局等跳过游戏过程的秘籍;
当然更不能利用金手指进行修改作弊。
“每个游戏预计会有必须达到的基本目标,和追求完美的进阶目标,尽量会做到完美通关,比如格斗游戏全角色通关、恋爱游戏全角色告白等等,太耗时的打出Staff即可,有难度设定的要在默认难度以上,有达成率的要达到100%,无限循环的打一周,分数制的要破最高记录等等……”
他每款都尽力做到了。
事实上,这样的怀旧计划在2010年春节就开始了。在“SFC全破计划”前,他用3年半通关了500款以上的FC游戏,PC Engine、MD分别用半年,各通了100款左右,只是当时没想过要记录。我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计划,他说,就是突然想怀旧了。一开始,他只是想怀念一下小时候玩游戏的时光。
小时候,他叫赵晓松。
过去
赵晓松是1981年生人,1990年有了自己的FC,记忆中花费了230元。大概1995年有了世嘉的MD,好像不到200元,可能是山寨机;1997年,他生父给他买了SFC,连同磁碟机和光碟机,一共花了2000多元,后来又买了掌机GBASP。之后,他再没拥有过其它主机。
任天堂的FC红白机、世嘉的MD、任天堂的SFC、掌机GBA SP,这是他过去拥有过的所有游戏机
他说,FC是小学二年级考第一名的奖励,MD好像是用零用钱买的,SFC是当时房子拆迁,他生父不想再买房,索性用了点拆迁款给他买游戏机。拆迁之后,他和SFC一起住进了生父所在工厂的废弃厂房里,一住就是四年。赵晓松对于那时的生活仅存的记忆如下:醒了玩SFC,累了就睡觉,没有任何别的事情可做。
“不用上学了吗?”
“大概1996年吧,我就没上学了,就上到初中二年级。所以我到现在还是‘中二’呢。”
小时候,他父母离异。初一时,母亲带着他从哈尔滨去到深圳,他在深圳上了半年学,就被生父带回了哈尔滨。上到初二后,生父不想让母亲的家人找到他,就再也不让他上学了。
三台主机分别为索尼初代PS、世嘉SS土星机及任天堂N64——他最终和它们错身而过
1994年,索尼推出了初代PS、世嘉则有SS土星机,1996年,任天堂推出了N64,可当他的爸爸要给他买游戏机时,他最终还是选了SFC。
“如果要蹲小黑屋,至少买光碟机送的5张碟里有大部分的SFC游戏了,可如果买的是PS,游戏怎么办?”
还是赵晓松的他已经知道,从关进小黑屋那天起,他根本没机会走出那房间。
《勇者斗恶龙》初代,是他的RPG和日语启蒙
赵晓松喜欢SFC,因为RPG多。他说自己玩RPG,是从《勇者斗恶龙》初代开始的,喜欢是因为玩起来不累。也是因为全日文看不懂,他又觉得好玩,就拜托呆过日本的大舅教他五十音图,之后拿了几本字典回来自学,一学就是二十几年。
“意思都能看明白,让我说就不知道语法该怎么用。”
他最喜欢的FC游戏是《重装机兵》,因为偏好现代或近未来主題的RPG,《勇者斗恶龙》《最终幻想》他都从1代通到了6代。可说到为什么喜欢FF和DQ,他也说不上来。
或许仅仅因为这些游戏是当时生活的全部。
他已经不太记得妈妈是怎么找到的他了,似乎是借探视的机会。后来妈妈带着他一起跑了。临走前,他带走了他玩了四年的SFC。他也没想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从北边的哈尔滨跑到最南边的深圳,只知道他姨在深圳认识并嫁了个香港人,或许是因为妈妈认为那儿有人可以投靠。在深圳,他和妈妈相依为命了十年。
后来他妈妈曾回去过,为了迁他的户口找过他爸,还给爸爸留了他的电话号码,可十四年过去了,他爸也从来没有打来过。
“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他的工厂也倒闭了。”提到他爸,他的回应很平淡,“也不想养我了吧。”
2002年,他有了电脑,然后开始玩模拟器。他打穿了PS上的《勇者斗恶龙7》《宿命传说》《幻想传说》,也打穿了N64上的《时之笛》。他还拿齐了《马里奥64》里全部的星星。他放弃了3D化的《最终幻想》系列,PS2上的《旺达与巨像》是他玩过的最后一款新游戏。
后来,他的妈妈再婚了,他姨介绍的,对象是香港人,一位吉他教师。
2011年生日那天,他在论坛里发帖:“我已经30周岁了,为什么还是不会使用魔法呢?”
现在
“我得出去巡楼了。”莫嘉聪拿起手机和巡更棒,离开了管理处。他需要乘电梯到27楼顶层,然后逐层巡视下来,每巡完一层,他都需要用巡更棒敲击一下墙上的巡更机,他们管这叫“签到打钟”,其实就是打卡,证明他来过,巡视过。
巡更棒和巡更机,我不确定是不是叫这个名字——这时他工作时的主要配备
他说,巡楼和巡逻不太一样,巡楼巡楼层,巡逻巡外面。他给我拍了他们的楼道,“打钟”用的工具,事实上我到最后也没弄懂它的原理。
他用来拍照的手机是索爱XperiaPlay R800i,屏幕侧滑会滑出手柄。这是极少数自带手柄的安卓手机。对他来说,手机就是在微博“游戏打卡”和玩模拟器的工具,虽然现在看来配置低,不过玩SFC足够。2015年五一期间,他估摸着用了三年的R800i总有坏掉的那天,就又淘了一个同型号的,备用。
XperiaPlay R800i,索尼于2011年推出的手机,带侧滑手柄——他就是在这台索尼的手机上玩任天堂的模拟器
自妈妈嫁来香港,他一直自己住。继父不喜欢跟他住一起,但还是在入香港籍的时候改掉了他的名字,由赵晓松改成了莫嘉聪。按继父家的族谱,他算是“嘉”字辈。对他而言,拿着哪里的户籍、用着什么样的名字,或许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时,他的微博“游戏打卡”、Facebook进度日更,已持续了整整两年。
开始有人佩服他的毅力。有人说,“你打SFC最多也就几个人来句牛逼,没有人会关注的”,有人说,“算了吧,十几年,主机都换好几代了,不如多玩玩新游戏”,也有人好心建议他做个成就党,因为“成就起码现在还没过时,全世界几十万人关注,打得好的人能进吉尼斯世界记录”。
莫嘉聪对前两者的评论不置可否,对最后那位的回应是:“打什么成就?PS2以后的游戏我都没玩了,即使全世界公认,也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我最近想得最多的就是,一辈子干了这么件蠢事然后就死了,也没什么意义啊,还不如玩些好玩的,可是就这么放弃又有些可惜,就这么纠结的活着啊。”
事实上,他曾经试图接纳过新事物,但是失败了。
PlayStation VR,索尼于2016年10月推出的虚拟现实头戴设备——他因为晕3D,无福消受
他晕第一人称的3D,PS VR他在体验店试玩了三秒,摘下眼镜还晕了3分钟。可是当我给他推荐电脑上的新游戏,还特意找了FC画面水平的,也被他婉拒,因为他觉得,起码要SFC的画质他才能接受。
他说他的记性很差,很多事情都记不住,所以每次重复玩游戏都会有新鲜感;他说自己语文不好,每天写游戏感想只是为了练文字;其它平台的游戏他总是要挑,SFC上不好玩的游戏,纯粹靠爱他也愿意打下去。
最后,他终于承认,不太想接触新游戏,只是怕自己喜新厌旧。
“可能我现在还活在像素风,只能偶尔去电影院,看看电影,就算接受一下华丽的美术。”
他说,在香港,富人和特别穷的人会很好过,但他们家这样中等偏下的会很惨,他入籍不到一年,7年才算是永久居民,可以排队申请公屋。“只怪我还不到60岁。”
至今,莫嘉聪仍没有学会粤语,只能听懂个大概,在香港也几乎交不到现实中的朋友。
他不知道她们是谁,却被背面的日文祝福温暖了内心。
2016年的生日,趁着生日当天免费,他独自去逛了海洋公园,和喜欢的树袋熊合照,又在随手买到的卡片里,看到日语祝福便笺。虽然并不认识卡片上的人,但他仍觉得暖心。那天,是很长时间以来,他难得地没有在微博和Facebook更新他的游戏进度表。
新年
这几天快过年,我问起他的近况。毕竟香港的年和国内的不太一样,没有春晚,没有难忘今宵。他笑着说,他和同事抓阄输了,只能腊月29休假,大年三十得在管理处过了。他已准备在29号睡一天,大年三十要一个人开开心心地去逛街。
他告诉我,他前天已经订了任天堂最新的主机Switch。
Nintendo Switch,任天堂于2017年推出的新一代主机,3月3日首发——他还没等到自己想玩的游戏
上个月我们才聊过Switch。当时还只出了一段宣传片,连会出什么游戏都不知道,他便动了心。因为觉得机子的设计比较适合他,可以拿下來当掌机玩,回家没电视也可以。他已经十几年没买过游戏机,以至于我都快忘了他还是个任豚。
“一下跳过所有索系主机和N64以后的主机,直接入了Switch,跨度是有点大。那个,你不用再采访我啦,说不定我的计划要黄啦。”
“为什么?”
“因为有了新游戏机,很可能喜新厌旧啊,要看Switch能不能把我拉出坑了。”
“已经有想买的首发游戏了吗?”我问他。
“没什么好玩的啊,《塞尔达》不喜欢,《街霸2》冷饭,《炸弹人》太古老,《三国》什么的不考虑,在等的游戏……就只有马尿奥德赛了吧?没啥好玩的就继续玩SFC了。”
“所以你买Switch,就为了‘马尿’奥德赛?”
莫嘉聪想了想,最后跟我说:“就是想跟一下时代。”
管理处也开始有了些节庆的气氛
他当保安的那片小区,住着他妈妈。大年三十那天,妈妈会下来给他送饺子。
他跟我说过,妈妈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不管他是赵晓松,还是莫嘉聪。
新年快乐。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