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G泡沫启示录之一：3G泡沫的回顾

　　胡乐明

　　在今天关于3G的讨论中，许多人反复提起西方3G泡沫的教训，告诫中国的3G决策者要慎之又慎。可见，西方3G泡沫的产生和破灭虽已过去数年，但其阴影仍长留人们心中。然而一个令人忧心的事实是，人们对3G泡沫的总结常常陷于表面化的、肤浅的层面，而对其实质缺乏深入思考，不少人甚至对3G泡沫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还不甚清楚。

　　那么，西方的3G泡沫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应该如何正确地总结其经验和教训？是仅仅看到其表面，还是深入探究其根源和实质，得到对我们有用的启示？是将西方3G泡沫的消极结论简单化地套用到中国，还是认真分析研究中国与西方不同的产业发展背景，寻找中国产业发展的机遇？

　　笔者认为，对3G泡沫进行系统的、全面的回顾与反思，在今天仍是必要的、有意义的。下面，笔者将对西方3G泡沫的历史进行回顾和总结，探讨其本质，从而得到对我们有用的启示，帮助我们加深对3G产业发展的认识，更加清楚中国3G产业发展的正确方向。

　　一、3G产生的历史背景

　　国际电信联盟关于第三代移动通信系统的研究始于1985年，1996年正式以IMT-2000为名启动3G的全球标准化，至20世纪末，3G的产业化逐渐在全球移动通信业界成为最热门的话题。

　　3G产生的背景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

　　1.第二代移动通信系统的奇迹般发展，移动通信逐渐成为通信主导

　　20世纪80年代末，第一代模拟移动通信系统开始起步，至90年代中期被第二代数字移动通信系统取代。第二代数字移动通信系统投入商用以后，发展迅猛异常，大大超乎人们的预料，至2000年全球移动电话用户数达到8亿户，其中GSM用户有7亿户。第二代移动通信系统的惊人发展创造了通信史上最辉煌的成功和奇迹，也给通信产业带来了空前的繁荣。与此同时，通信网的格局也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移动通信从起初辅助、附属的地位，逐渐向占据主导地位的固网发起挑战，如今移动电话已经成为电话通信的主导形式，移动通信的收入已成为通信业最主要的收入。

　　2.宽带多媒体通信的发展令移动通信产业渴望再续神话

　　随着Internet的迅速普及，宽带多媒体通信在20世纪90年代得到了迅速发展。电信业务向宽带多媒体发展无疑是大势所趋，已经在话音业务上取得主导地位的移动通信，很自然地渴望在未来的宽带多媒体通信中再续第二代移动通信发展的神话。

　　3.移动话音业务进入饱和使电信业迫切需要寻求新的业务增长

　　经过了几年的爆炸性增长，发达国家的移动电话用户数逐渐接近极限。进入2000年，欧洲移动电话普及率普遍达到70%，显然，欧洲移动通信市场的发展己经进入饱和阶段，市场已经没有进一步发展的空间。与此同时，竞争的加剧和运营成本的下降使用户ARPU值下降，这就使得电信运营商的总收入呈现下降趋势，电信业的发展开始遇到严重的危机。因此必须寻找新的增长来源，否则欧洲电信业便会陷入困境。

　　4.电信业务新增长的希望在于数据业务

　　在话音业务趋向饱和的同时，数据业务的发展却是方兴未艾。经过近10年的发展，数据在电信业务总量中所占的比例迅速上升。2000年在欧美国家，通信网络上的流量中数据流量已达到50%左右。按照发展趋势，数据业务必将超过话音成为网络上主要的流量。既然话音业务的发展停滞已成必然，移动通信业务增长的希望就必定在数据业务上。

　　5.CDMA技术的成熟和发展

　　主流的3G系统都基于CDMA技术，CDMA技术在20世纪90年代末迅速发展，逐渐成熟，使3G的产生得以成为现实。

　　6.TDMA技术进入末路

　　尽管欧洲的GSM在市场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功，但是面对数据逐渐成为主流业务量的趋势，GSM却是无法适应、没有出路的。首先，作为一种TDMA技术，GSM的频谱效率不高，使网络容量受到限制，不能承受数据业务的大容量需要，只有频谱效率高的CDMA技术才能满足数据业务发展的要求。此外，GSM系统的电路交换技术是话音时代的产物，不适合数据业务，只有分组交换才能适应数据业务的需要。显然面对通信市场和业务发展趋势的变化，现有的GSM网络已走到末路，必须被基于CDMA技术和分组交换的新一代网络来替代。因此基于CDMA技术和分组交换的3G就成为欧洲移动通信产业的必然出路。

　　正是在如此的背景下，第三代移动通信系统(3G)应运而生。

　　由于GSM(TDMA技术)与3G的WCDMA(CDMA技术)不能兼容，因此由现有的GSM网络至未来的WCDMA网络是无法通过升级来实现的，只能重建一个新的网络，启用新的频率，使用新的手机，一句话，只能是换代，这就是第三代移动通信系统(3G)名称产生的实质性的由来。必须说明，由于美国主流的2G采用CDMA技术，因此美国并不存在欧洲的换代问题，因此，3G的概念炒作以及3G泡沫的产生和破灭都主要发生在欧洲。

　　二、3G泡沫始末

　　如上所述，进入20世纪末，3G已经成为欧洲移动通信产业的必然出路。换代，在新的频率上建设网络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需要承担巨大风险的，而且由于新的3G网络与已有的GSM网络不兼容，3G是没有退路的。另一方面，3G市场却是一个不确定的市场。因此发展3G是以一种没把握的冒险进入一个没把握的市场，无论对于运营业和制造业，从一开始，3G就注定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整个欧洲的电信产业都将希望押在了3G上，自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3G开始升温，逐渐形成了全球的3G狂热。

　　3G狂热的主要表现可以总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1. 3G炒作

　　由于实际上大多数3G业务在2G上也是提供的，因此从应用的角度而言，换代是缺乏足够说服力的，必须通过宣传促使市场产生需求。此外，网络的换代投资巨大而且具有极大风险，必须让人们相信换代是必要的和可行的。因此，3G热首先从炒作开始。

　　电信厂家和运营商开始不遗余力地向世界宣传3G各种引人入胜的应用：移动多媒体、移动宽带上网、高速下载、移动电子商务、定位业务等，无非是希望人们相信旧的网络与业务已经不能满足新时代的需要，3G势在必行。电信业向人们描绘的图景是：时代精英们精彩的一天在早上上班途中已经开始，浏览新闻，发送多媒体演示文稿，甚至开始了电视电话会议，而令人惊叹的是这一切都在他们的手机上完成，当然，这种令人神往的现代化全赖于一种新一代移动通信系统——3G。从一开始全世界就被告知WCDMA将能提供2M的数据速率，而今天人人都知道其实只有384K，2M的许诺还需等到HSDPA才能实现。

　　与此同时，“演进”一词也开始被热炒，主要是为了尽量掩盖网络换代的风险。今天大家都已经清楚，从GSM到WCDMA的过渡是一个后者逐步进入、前者逐步退出、最后彻底替代的过程，是一个逐步的换代，炒作“演进”主要是让人们不要太快、太直截了当地看清这一点。与3G相关的言过其实的宣传还有WAP、GPRS的速率、全IP核心网、技术的成熟性以及业务和市场前景等。

　　其实，“第三代”的提法是颇为勉强的。从技术上来说，假如欧洲当初在2G上像美国一样采用了CDMA技术的话，也许今天就根本不会有3G这个词出现了。从市场和业务上来说，实际上3G提供的业务绝大多数是现有的2G以及所谓的2.5G已经在提供的，3G只是使这些应用速度更快而已。带宽的增大，速度的提高，在绝大多数的应用中只是得到了改善，也就是说只产生了量变，而并没有产生质变，因此3G的提法从市场消费者的角度看是值得怀疑的。3G业务中真正需要高速宽带的只是视频应用和高速下载，但是对于手机如此小的屏幕、如此小型的终端(加上处于移动之中)，视频应用和高速下载又有多大意义、会产生多大的市场呢？

　　由于3G对整个通信和信息产业、乃至对世界经济的巨大影响，3G的宣传和讨论很快就演变成过度的炒作。炒作成了3G的一大特征。3G的炒作蔓延到中国后，比之西方更有过之而无不及，3G狂热的时候炒作，3G寒冬的时候还是一样炒作，从相关的业界到经济、政治、金融、法律、社会等等领域，太多的人在关心3G，似乎社会上人人都在大谈3G，一知半解的言论、不严谨的说法、肤浅的认识、混乱混淆的概念到处充斥泛滥。

　　2. 3G期望

　　3G的美好前景使得电信业和社会有关方面对3G寄予极大的期望：电信运营业渴望3G成为新的摇钱树，将未来的希望押在了3G上；电信制造业倾尽全力投入3G产品的开发，期望3G掀起新一轮网络建设投资的高潮；投资界和相关产业期待3G带来新的巨大投资机遇；而政府则期待3G能够给日益低迷的经济发展注入新的推动力，甚至政府自己也渴望通过牌照拍卖发一大笔横财。而由于忽视了最根本的市场需求，最终这些期望都是不切实际的。

　　3. 3G牌照拍卖

　　由于与GSM不兼容，WCDMA无法通过原有网络的升级来实现，因而需要新的频谱。大多数国家在2000年开始了3G牌照发放和频谱拍卖。牌照发放方式主要有拍卖和选美两种，多数欧洲国家采取了拍卖方式。拍卖方式是价高者得，比较公平公正，但是狂热的竞价有可能将价格抬高到不合理的高度。欧洲WCDMA牌照的拍卖终于在英国和德国达到了创纪录的顶峰，英国的拍卖在2000年4月份结束，5个牌照拍卖总价达到353亿美元，最低价的一个也高达63亿美元；8月份结束的德国拍卖更令人匪夷所思，6个中标者各付出了76亿美元，总共达到460亿美元！运营商为牌照付出的价钱已经与建设一个全国性的3G网络投资相当，显然，英德两国的牌照拍卖已经变成非理性的赌博，这种非理性开始引起业界的反思和检讨，后来的频谱拍卖，如意大利、比利时等，都遭到了失败。

　　2001年起，3G热开始逆转，电信业开始陷入3G泡沫产生的严重危机。

　　危机首先反映在资本市场上。电信运营商为3G牌照付出了巨大的费用，牌照费用甚至超过了建网的费用，根据咨询公司WestLB的数据，全欧洲牌照费用共达1715亿欧元之巨，而建网还需再投资约1321亿欧元，可见3G牌照的狂热竞拍导致了极不理性的投资。每个运营商在一国花费数十亿美元巨资投得3G牌照后，仍需数十亿美元巨资用于建网，运营商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欧洲电信业2000年底债务高达2510亿欧元，德英法荷等国电信公司的资本负债率上升120%~210%。

　　业务市场上，虽经大肆炒作宣传，但是移动数据多媒体业务市场并未出现启动迹象，这极大地打击了运营商的信心，导致3G网络的建设和商用化无法如期启动。这不仅使得运营商投资回收希望渺茫，濒临破产，也使得制造商美梦破灭，危机深重。此时一些理性的分析开始出现。许多分析家都预测，至2006年将只有约15%的移动用户加入3G，对于一个典型的欧洲国家德国，在最多3个运营商的情况下，推出3G服务后至少经过7年才可能收回投资。由于德国发了6张牌照，因此这也意味着在德国有一半的3G运营商将会倒闭。

　　技术上，WCDMA产品化也遇到了极大困难。由于技术的不成熟，标准频繁更新，许多技术问题如WCDMA与GSM之间的相互切换等迟迟不能解决，手机的开发更是迟迟没有进展，使WCDMA的产品化进程雪上加霜。

　　结果，欧洲已经宣布的或者计划中的3G商用化计划纷纷宣布推迟，从2001年、2002年普遍推迟到2003年和2004年。虽然日本NTT DoCoMo公司于2001年10月推出了世界第一个WCDMA的商用化服务，但是结果离预期相差很大，导致业界更加悲观。3G产业的形势急转直下，运营商负债累累，制造商也陷入困境，相关的产业也因此受到牵连，投资者失去信心导致股票狂跌，电信企业纷纷大量裁员，3G狂热终于走向末路，泡沫破灭，世界通信产业由此进入了所谓的“电信业的冬天”。

　　3G泡沫的破灭重创了电信业，也使电信业逐渐回归理性。运营商开始纷纷要求政府豁免3G牌照所要求的义务或放宽条件(因为欧洲的3G牌照除了频率之外还规定了必须提供的业务如数据多媒体和采用的技术如WCDMA，特别是规定了实施的进度，如规定何时达到多广的地理覆盖率和多大的人口覆盖率，否则收回牌照)；重新评估了市场需求并普遍将商用计划推迟2～4年；不少运营商对业务和策略进行了重新定位，提出了用3G提供话音业务、解决GSM容量不足等更加切合实际的计划；为了节省投资降低风险，开始积极探讨共享网络的可能性；一些运营商开始部分放弃或撤出，比较轰动的有2001年9月瑞典的Sonera宣布放弃已取得的挪威WCDMA牌照，损失2230万美元；还有2002年7月西班牙的Telefonica 宣布撤出其所参股的德、意、奥、瑞士等四国的3G建设，此举直接使Telefonica损失48亿欧元，但是消息宣布后当天Telefonica股票急升16%，说明了市场对此决定的认可，因为据分析，此举能在未来2年让Telefonica节省24亿欧元。一些著名的泡沫领袖也相继倒台，例如2002年7月 Ron Sommer(德国电信)和Luis Lada(Telefonica)的下台，曾有报告称2002年全球平均每天有3个CEO下台，以电信和IT企业名列榜首。

　　一场轰轰烈烈的3G热就这样在短短的两三年内变成了泡沫。究竟3G泡沫的原因是什么？如何理解3G泡沫的实质？如何正确地总结西方3G泡沫的教训、抓住机遇发展中国的通信产业？这些问题将在后续的《3G泡沫启示录之二：3G泡沫的反思》和《3G泡沫启示录之三：中国3G产业的机会窗口》中探讨。

　　作者简历

　　胡乐明，教授级高工，中国电信广州研究院副院长，中国电信集团科技委委员，中山大学兼职教授。1982毕业于北京邮电学院，1986年由邮电部派赴德国进修2年。从事通信技术的研究和开发工作多年，曾主持完成数字通信、光通信、程控交换、电信增值业务系统等多项科研成果，多次获得部、省、市科技进步奖。1993年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并于1994年获广州市政府“科学技术突出贡献金鼎奖”。目前主要从事移动通信、电信网等方面的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