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赛迪网-中国计算机报

　　【赛迪独家特稿】

　　时间：2003年9月11日11∶00

　　人物：BEA公司主席及行政总裁庄思浩

　　《中国计算机报》执行总编卢山“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没有太多的豪言壮语，没有太多的趋使缘由，远涉重洋归来的庄思浩，只想回到中国建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软件研发中心。他称，到中国来是为了创造软件，而不是为了制造软件。创造与制造之间有什么样的本质区别呢？这位曾经得过“技术远见奖”的华人软件英雄，又能为中国的软件行业带来什么样的新思维呢？

　　庄思浩称，BEA在中国建立的研发中心，并非只是做些简单的产品本地化工作，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研发中心，更背负着探索出一条适应中国国情的软件发展道路的重任。

　　卢山：庄先生此次回国主要是为BEA在中国的第一个软件研发中心奠基来了，你看中中国市场是商业利益所趋，还是自己的情感因素所趋呢？

　　庄思浩：两者都有！中国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市场，这里经济增长、人才发展、现代化进程的速度之快，实在是令人惊讶。而像这样的市场，没有人会忽视她的重要性。当然，其中也包含我个人的情感因素在里面，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我非常愿意推动BEA在中国建立起一个真正的本地化的公司。也许细心一些的朋友会注意到，我们公司内部的口号已经从“BEA中国”变成了“中国BEA”。这绝不是一个文字上的变化，而是一种非常深刻的思维上的转变。我不仅要把BEA变成一个真正的中国公司，还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BEA是一个非常重视自己诺言的公司。这些年来，我经常会在半夜惊醒过来，然后长久难以入睡，我非常担心自己对祖国许下的承诺无法实现。我在这里许了很多诺言，包括9个月前承诺要在这里建立一个研发中心，此次就是为了还这个愿而来的。

　　卢山：你们的研发中心选择了中秋这样一个非常独特的日子开业，其中是不是也有一些特殊的意味？

　　庄思浩：是有一些，这一天是我们中国人非常重要的传统节日，是团圆的节日。但更为重要的是，九月份我们刚完成了新产品的发布，十月份所有的新品将开始进入市场，随后的一段时间会是最好的产品收益期。一般来讲，产品的收益期开始，也是下一个新产品研发的投入期的开始。选择这个时候建立中国BEA的研发中心，能够使得它的规划与美国BEA研发中心同步。我们在中国建立的研发中心，并不是美国研发中心的附属，并不是只为做些简单的产品本地化工作，而是一个真正的研发中心。它有自己的研发方向和规划，它研发的产品不仅是专门针对中国市场的，还将是一些世界性的产品。

　　卢山：你对目标、时机做了分析，你觉得在中国建立这样一个研发中心，会遇到什么样的挑战？

　　庄思浩：困难和挑战肯定会有很多。中国是一个变化非常快的市场，我们要做很多工作才能让自己融入其中，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情。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并非只是简单地想在这里复制一个研发机构，而是希望在这里创造一种新的、适合中国国情的软件研发模式，这就更是困难了。

　　BEA赖以生存发展的原动力就在于创新，我们创建公司的目的就在于追求变革。其它公司也许是在寻求软件产品自身上的创新，但我们在此基础上，还要寻求做软件方法上的创新。什么样的软件研发模式是适应中国的呢？这是我经常思索的一个问题，我希望中国BEA这个研发中心能创造出一条自己适合的发展道路。

　　卢山：创新能力是很多企业经常讲起的一个话题，BEA创新能力的动力在什么地方？

　　庄思浩：作为一个行业的领导型企业，自然而然总有一个想法，在市场上、在技术上，我就是要做与众不同的东西，我要引导市场，就是说，我做的东西一定是新的，大家都会跟着我走，前面没有路，需要我走出一条路，从整个公司来讲，这是最基础的工作，或者说是最大的一个工作。相反的话，如果有些企业提到创新，但不是行业的领导者的话，通常感觉没有那么急迫。

　　庄思浩把创新、变革当作BEA的企业最高目标，他们想改变的究竟是什么？而他又是如何在不断的变化中使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呢？他对于中国建立起一个全新软件大国的坚强信心又是缘于何处？

　　卢山：你把变革、创新当作BEA最重要的企业目标，我们也看到了你们在不断地倡导一些新的概念，从“中间件”到“基础件”，你们究竟想要改变什么？

　　庄思浩：我可以把我们最基本的一些理念和思路与你分享一下。在中国市场上，PC的发展速度如此之惊人，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微软为人们创造了最好的、最方便使用的软件吗？不是！是因为它具有很好的兼容性，不管地理距离有多遥远，都可以畅通无阻地实现交流。那怕隔着一个太平洋，我在美国，你在中国，只要你给我发一个电子邮件，我点击一下，只需一秒钟的时间就可以收到，然后我可以把自己的意见、想法回复给你，这就是PC的优势。我们再来看企业计算领域，没有多少产品是可以互相兼容的。我们正在着眼改变的，就是这种状态。

　　其实，在中国也有很多类似的全新的科技、全新的事物在发生。以3G为例，如果将来到了手持终端设备可以担负起主要数据传输处理的责任时，那么后端需要什么技术作为支撑呢？这样的技术现在是不存在的，我们的目标之一就是在中国做这个事情。我们要用新的方法解决这个技术问题，不是沿着以前的解决途径走下去，而是开创一个新的方法。用新的技术，然后把我们在这里创造的这种新的技术，运用到世界各地。

　　卢山：IT产业本身就是一个变化极快的领域，而你领导的BEA更是一个强调变化的企业，在这种双倍变数中，你如何保障自己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呢？

　　庄思浩：这正是奇迹所在。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选择最后都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我也不相信有什么运气的成分存在，我认为在商业中没有运气可言。一个企业的选择正确，真正重要的是要有一份非常完整而充满智慧的计划，这个计划必须是真正切实可行的，而且在实施的过程中还要保持一定的灵活性，所以我们要非常认真地研究市场，从做计划之前到计划实施的整个过程都必须如此，市场证明你的产品不行，你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改变。

　　我刚才提到BEA是一个非常重视诺言的企业，我们强调说话算数，但是我们也充分地认识到，一切都在变化。市场在变，人也在变。我们必须有足够的灵活性去适应。比如我们承诺要在这里聘请一百名员工，如果在这里找不到一百名非常优秀的人才，那我们就自己去培训，这就是我们为适应变化所做出的一种灵活性措施。

　　我们的员工都了解BEA灵活适应市场变化的精神，我们就是要吸取过去的教训，用经验改变自己。其实，在发展的过程中，我也犯过许许多多错误，但我认为这并不重要，只要你能够保持很快的发展势头，并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我想最后一定还是会成功的。

　　卢山：目前，企业计算领域的兼容性的确很差，但怎样做才能让企业计算也实现兼容呢？

　　庄思浩：从“中间件”到“基础件”，我们正一步一步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但是我们所做的离这个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距离。IT建设的最终目标是要提高生产力，所有能为这个主题服务的信息手段都将会是我们要思索的范畴，我们也正在思索着下一步的扩展方向，这也是我们放在中国BEA研发中心的最重要的课题。中国在这方面有她独特的优势，因为这里传统的IT建设非常少，遗留的东西也很少，人们都不会认为建什么全新的东西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西方国家已经有半个多世纪的计算机历史，他们遗留的旧事物太多，要想创造一个全新的事物，人们的头脑有点难以接受。我非常希望中国BEA的研发中心在解决企业计算兼容性上，能够有很大的建树。

　　卢山：有的人非常担心由于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制约，软件研发很难有大的发展，但你却似乎没有这样的疑虑，为什么？在你看来中国的软件业模式比印度的更具优势吗？

　　庄思浩：当然了！虽然发展的过程还存在很多未知因素，但我觉得中国的软件行业必然是一个全新的行业，还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适合她。在国际市场上，世界上很多公司都会把一些做好了的现成的产品放到印度去制造，这样可以降低自己的成本。但是，中国完全不是这样的模式，中国的模式是要发明、创造、创新！我们在印度也有很多合作伙伴，但是我们的目的不是在那儿创造新的东西，我们到中国来，却是为了创造，而且我觉得中国应该成为一个全新的软件产业大国。

　　卢山：在你看来，中国要成就一个真正的软件产业，我们的软件企业需要在哪些方面下功夫？

　　庄思浩：软件还是一个很新的行业，有五个因素比较重要。第一，技术创新，必须创造出一些新的东西来；第二，把创造出来的产品变成现实的产品；第三，要把它卖出去，卖给需要它的客户；第四，还要有很好的营利，有健康的财务状况；第五，是企业的管理。这五种能力任何一个单独存在并不太难，难的是如何将它们很好地融合在一个企业之中。

　　要成就一个产业必须有很多这五方面的人才聚集在一起，共同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才能做到。BEA在中国已经有200多位雇员。在这里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也得到媒体的厚爱和支持，对于这一切我们所做的回报就是帮助这里建立起一个软件产业。几千年来，中国人谦虚而又聪明，我想我们一定能够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在这里创造的全新的软件行业。

　　卢山：人才是软件企业最大的财富，但要留下人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优秀的人才，在这方面你们有什么样的经验可以与国内的同行分享吗？

　　庄思浩：要留下人才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感到幸福，感到在这个企业中工作是一种幸福。不管企业是在有钱的时候，还是在没钱的时候，都要让他们感到幸福，要给他们未来。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不太像一个企业的管理者，而像一个心理学家。

　　在庄思浩看来，软件产业只是摸索出一种新的计算模式，刚刚迈出第一步。要走的路还很长，他也绝不会在自己收获的财富中沉醉，而是继续前行。

　　卢山：去年你拿到“技术远见奖”，你为什么能够比别人看得更长远呢？在展望未来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庄思浩：事实上，在这行业里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潮，一种认为软件行业已经走向成熟了，今后要发生的是在这个行业中实现一些兼并，让一些现有的技术实现融合。但我持不同的态度，我认为软件行业刚刚开始，刚刚有一点创新。我可以打一个比喻，就像19世纪、20世纪刚刚出现汽车的时候，一开始是用蒸汽机作为汽车的动力引擎。当时，有的人就认为这个发明已经非常不错了，“一个发动机+四个轮子”实现了一种全新的运输模式，大大提高了生产力。但是，有一批人还是保持住自己的想法，不断探索、创新，在十几二十年之后，我们看到了柴油机作为动力引擎的汽车。软件行业就像汽车刚刚出现的时候一样，现在我们对于软件到底如何改变我们的生活，到底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价值，还知之甚少。我们所知道的只是“一个发动机+四个轮子”可以创造一种新的运输模式。而正是这种观念上的不同，使得我对事情的看法与很多人不太一样。

　　我现在所能看到的是，如果我们不努力去创造一些东西，那么我们的下一代将会嘲笑我们，居然会在如此简陋的工具上自我陶醉如此长的时间！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失去了创新的激情，那真的会是我们的悲哀！

　　卢山：BEA的成功为你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财富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给你带来的是成功的快感还是幸福的满足感？

　　庄思浩：总的来说，有财富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如果我跟大家说有钱不是什么好事情，那将是一个谎言，有了财富，我可以送我的孩子到最好的学校去接受教育，可以给他们买任何他们需要的东西。但我也经常会对我的孩子讲，钱不是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我认识一些中国朋友，他们不一定非常富有，但是他们发明了非常了不起的东西，这样的人同样成功。在财富与自己希望完成、实现的愿望之间，寻找到一种平衡的方式，才是最大的成功。我对自己的工作依然是充满信心和斗志的。我一直认为，单纯地为了钱而工作，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我非常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为创造软件而努力，如果多年之后，我们所创造的软件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工作习惯，真正地提高了生产力，那才是真正的成功。

　　警惕“成熟”

　　我有些害怕“成熟”，因为我看到通常所谓“成熟”的标准是，顺从命运的理性化，逐步放弃自己年轻时珍视的理想与信念，以他人为榜样追求的一种理性。

　　对于一个人的生命轨迹影响最深远的，莫过于他的理想。理想在他走出童年时，开始萌芽，在他步入青年时开花，并在他“成熟”起来时逐渐结果。决定我们收获的本质是理想的取向，还有生长生存的环境、机遇、能力等因素，更为重要的是生长期的长短。如果在我们刚刚萌发第一枝嫩芽时，便努力地绽放自己的花朵，我想即便能够结出果实来，也很难有丰硕的收成。害怕“成熟”，是因为我害怕自己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长期。

　　人还是晚熟些好！

　　那，企业呢？或者推及到更广一些的产业呢？

　　庄思浩无疑也是一个很害怕“成熟”的人。他害怕的是软件产业走向“成熟”。因为在他看来，软件产业刚刚迈出第一步，就如同当年汽车产业有了蒸汽机式汽车一样，只是了解了“一个发动机+四个轮子”可以创造一种新的运输方式，还远不可以称为“成熟”，还远不到可以自我满足停下追寻的脚步的时候。他也害怕BEA步入“成熟”，因为在他看来，BEA要走的路也还很长，虽然他们开创了企业计算领域，但是如何让企业计算与个人计算一样具有兼容性，如何进一步利用企业计算提高生产力，很多问题还依然没有找到答案。正是害怕“成熟”，所以他把创新、变革当作了BEA最高的企业目标，力图创造出更先进的软件运作模式。

　　人“成熟”了会顺从于命运，企业、产业“成熟”了就会顺从于现有的模式，而当各种条条框框在内心深处落地生根时，必然会禁锢思维的发展，从而也禁锢了人、企业、产业的发展。

　　庄思浩希望BEA在中国建立的研发中心能够打破各种现成的软件产业模式，走出一条全新的、适合中国国情的发展道路来，正是不希望现有的条条框框禁锢了她的发展。现在我们还很难为他这一举措下定论，对错只能留待时间去证明。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多一些探索，对于中国的软件产业没有坏处，软件产业实在还比较年轻，中国的软件产业就更是年轻。

　　为了收获更多的果实，我们还是要保持住我们的生长期，让它延续得更长一些。做人如此，做企业、做产业也如此。

　　请警惕“成熟”吧，这样，我们理想的生命会长久一些！

　　当然，警惕“成熟”，并非是拒绝理性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