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新加坡内阁资政李光耀在做题为“东西方文化与现代化”的主题演讲(骆磊 摄)

　　新浪科技讯 2004年4月20日～22日，“中国科学与人文论坛”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第三单元主题报告会。新浪网对此次论坛进行了全程独家直播。

　　以下为其演讲全文：

　　李光耀：大家好，因为我的普通话比不上我的英语，所以我用英语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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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朋友，各位尊敬的来宾、领导，我被邀请来就东西方文化对现代化的影响来进行讲演，文化包括种族、宗教团体和民族的价值观，传统、风俗信仰、社会形态、行为和特征，通常是同一个民族使用同一语言的社会，他们通过集体经验中吸取经验教训，把有利于社会的知识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东方文化有很多种、中国文化、日本文化、韩国文化、越南文化，西方文化也有很多种，有英国、美国、法国，全球化并没有使东方和西方文化变得单一。所有的文化都尊重诚实、善行和其他美德，但是东西方文化确实存在很大的差别，中国文化强调协调和秩序，家庭重于个人，社会重于个人。欧洲的文化强调个人的自由和权利，欧洲强调自由平等和博爱。这一点在1789年法国大革命中得到了体现。法国大革命的意识形态几乎是在全球都得到了重视，征服的全球。而且这种政治意识还延伸到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共产主义国家。它的目标是平等，政治手段是一个专家治国阶级为主宰，经济模式中央策划。美国对欧洲的想法和理想进一步提炼，美国的目标在它的《独立宣言》中已经表现出来了，就是所有的人生而平等，他们是不可分离的权力中就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它的目标就是个人的自由和幸福，政治手段就是分权。它的经济模式就是竞争市场。但是文化是不会一成不变的，一个社会如何使它的人民生活下去、繁荣和发展呢？总是要随着时间的变化和新的技术的发现来进行变化的，从游牧民族到农业社会，从农业社会到商业社会，到工业社会，到后工业社会，一直到知识社会，社会的价值和关系已经得到了变化。当中国的移民移到了东南亚，也就是到了南洋，当时是19世纪和20世纪，他们带到了南洋中国南部的一些文化特征。他们当时要在不同的种族、宗教和文化人中间生存的话，对自己的文化进行改变，来满足当地的情况。我在70年代、80年代访问的时候，我发现中国的行为以及说话的方言、穿衣的方式都是与东南亚中国的人们风格迥异的，但是你们的基本价值社会高于家庭，家庭高于个人的价值观仍然存在，以及尊老爱幼这些价值还没有改变。在过去的50年中新加坡经历了飞快的变化，为了避免受到这些变化的冲击，我们强调了一些价值观，比方说诚实、责任、政府的有效性和公正廉洁的领导，我们强调社会的一致性、公民的职责和家庭是社会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们既教英语，又教我们的母语，就是双语政策，这样时刻提醒我们的根在哪里，并且对我们的人们进行文化上的教育。但是尽管我们作出如上的努力，但是现在年轻的新加坡的华裔他的生活行为和生活方式与他们的父母仍然是不一样的。

　　三代同居一室的情况现在已经过时了，因为在新加坡人们都住在高楼大厦的公寓里，很多人愿意让他们的祖父母住的离自己比较近，这样住的比较近，但是又不在同一个屋檐下。当父母在工作的时候，祖父母就能够帮助保姆来照看孩子。现在由于英语语言的大量使用造成了更多的变化，40岁以下的人他们能够理解英语，他们可以看卫星电视，可以上网和看数据库，不需要把英语翻译成中文。

　　新加坡现有人口超过300万，每年有超过60%的新加坡人乘飞机到国外去看世界其他国家的人民是怎么样生活的，而且现代化每年也接待来自世界各国700多万的游客。这700多万游客要比我们自己的300万人口多出一倍多，这样就会导致以利益为皈依，并以利益作为市场经济推动的社会，这个社会会越来越倾向于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但是值得安慰的是有不少成功人士都会给慈善事业作出很多捐款。我有的时候会问我自己，如果我们不是如此迅速地融入全球经济，并且把英语作为我们的工作语言，是不是我们的改变会少一点，我相信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我们把新加坡的华人同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华人做一下比较，就会发现新加坡人在社会习惯方面会比西化的程度会高一些。大部分的中国香港人是讲广东化的，并且度粤语的报刊，而不是英语。但是西方传媒对中国香港华人的倒戈观念、价值观和社会习惯上的影响，即使有跃跃作为语言上的缓冲，也同样是相当大的，这些变化可能是经济结构改变的结果。在中国台湾、中国、新加坡这些华人社会里妇女现在和男人一样接受很好的教育，并且收入也不比男人少，这就改变了夫妻之间的关系，并且影响到社会的本质，结果导致离婚率的提高，单代家庭数量的增长，每个家庭子女人数减少，三代同堂的家庭也越来越少。年轻的一代较少地实行夫权制，不管他们在家里使用的是什么样的语言。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人需要通过翻译来浏览互联网网站，观看一些卫星电视节目，观看英美的环境剧和一些影片，在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发生的这些社会变化在新加坡也发生了。我相信这会给中国发生的变化带来一些启示。日本人曾经尝试要组织男女平等的趋势，他们认为妇女是下一代的保护者和养育者，她们应该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和好儿媳，他们也不允许在没有医生的处方情况下把避孕丸卖给妇女，低于10%的妇女可以上大学，但是他们大多是修政学和语文来帮助她们的丈夫。但是到了90年代，日本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日本的妇女结婚年龄大大推后了，很多人选择单身，离婚率上升，夫妇减少生育，全国的生育率也降低。很多妇女嫁给了外国人，日本人把这些变化延迟了两代人的时间。我在60年代的时候曾经为所有的妇女提供平等教育的机会和高级就业的机会，从而导致了新加坡产生了很多没有结婚的女大学毕业生，我认为我应该对新加坡发生的这一现象负有责任。我现在相信我只不过是把这个过程加快了20年。

　　中国是一个拥有庞大农业基础的古老社会，80%的中国土地仍然是农村，这是在1978年。但是从1978年开始随着中国门户开放的政策，中国就以惊人的速度进行工业化、城市化和全球化，现在中国城市化的人口更多了，20年以前是20%的城市人口，现在是40%的城市人口。随着民航事业的发展，中国与外部世界的接触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居住在你所居住的城市，管理他们的办公室，而且在座的很多学生也在美国日本、欧洲学习，希望我相信中国流到海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中国文化必须要迅速地发展、演变、适应才能成功地实现工业化和全球化。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必须保护保留的是核心的价值观，这些价值观是让中国的社会克服了外在的振兴和内在的动荡，并在文明进程持续不断的情况下继往开来。最重要的价值观就是五伦关系，五伦关系规定了君臣、夫子、夫妇、兄弟和朋友之间所必须负起的责任和义务。这些价值观并不妨碍要在全球化的世界取得成功所需要作出的改变。但是这些价值观必须要作出改变。因为现在男女已经平等了，而且而且君主制已经被人民代表制所取代，但是有一些基本的价值观是必须要保留下来的，比如说强调照顾和教育子女的责任，孝顺、对家人和朋友忠诚、节俭、谦虚、努力工作，以成为学者，长大以后成为君子，这些价值观让中国文明生生不息，并且使中国文明免遭其他古老文明没落的恶运。

　　要在现在的知识型社会中取得成功，传统的儒家的士农工商依次排列的阶级观念必须要改变，士农工商的排列是成功的农业社会划分的阶级，因为庞大的农业社会需要一些顶级的人才来管理，但是随着社会不断进步，农民只占人口中的少数了，今天在美国，农民只占劳动力的3%，在欧洲农民只占劳动力的2%到5%，而在中国农民占了整个就业人口的46%。推动世界经济的是新知识、科技的新发现以及由科学家引进使臣的新发明，因此虽然学者仍然是经济进步的最大因素，但是他们必须把智慧运用在吸收和发掘新知识，致力于研究和开发工作管理与行销、银行、金融业务以及各种必须掌握的新学科上，而不是以为要苦读四书五经和歌赋，那些有条件成为学者的人也应该成为发明家、创新家、风险投资家和企业家，他们必须把新产品、新服务引进市场，以便丰富人们的生活。美国和东方文化之间的一个基本差异就是个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在美国文化中个人利益至上，这使得美国社会更具有强烈的竞争性，优势更显著，个人的表现也更好。不过美国社会也有相当多的下层阶级，而另一方面德国是一个公有的社会，德国人比较平等，竞争性也不那么强，德国的下层阶级也比较少，胜者和败者之间的差距也比较小。在新加坡社会的利益高于个人利益，但是新加坡必须在就业、商品和服务市场具有一定的竞争性。另一方面政府协助低收入的家庭应付他们在住房、医疗服务和教育方面的需要，以便他们的孩子有同等的机会通过教育来提高他们自己的社会地位。中国有着很强的社会主义倾向，从1949年实行社会主义政策以来，就决定要建立一个有非常强竞争力的社会，因为收入的分配越平等经济竞争力就会越薄弱，中国人必须从中寻求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必须符合中国人的精神特质，同时也能够保持成功者和失败者以及沿海与内地省份之间的和谐关系，谢谢。

　　郑必坚：我们可以看到作为一个国际知名的，具有长期经验的政治家，作为一个对东西方文化都有深厚造诣的思想观察家，在当代世界的大变动中他是怎么看世界各国东西方深层的、文化的变动。时间不长，大约只有25分钟，但是他带领我们浏览了多广泛的现象，多深层的问题，所以我们应该再一次用热烈的掌声向他表示感谢。

　　郑必坚：我们可以看到作为一个国际知名的，具有长期经验的政治家，作为一个对东西方文化都有深厚造诣的思想观察家，在当代世界的大变动中他是怎么看世界各国东西方深层的、文化的变动。时间不长，大约只有25分钟，但是他带领我们浏览了多广泛的现象，多深层的问题，所以我们应该再一次用热烈的掌声向他表示感谢。

　　我想朋友们会有一些问题提出来。

　　提问：我中科院的研究生，我想问一下在十年前新加坡对于汪顾会谈作出了重要的贡献，这是头一次海峡两岸领导人进行的会谈，我们知道现在台独活动分子活动是比较厉害的，台海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您对海峡两岸的关系是如何看的。

　　李光耀：这是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一个长期的问题。美国在中国1949年成立以来已经放弃了中国台湾这方面的问题了。当时中国帮助北朝鲜的时候，中国志愿军跨过鸭绿江之后美国就决定支持保护台湾。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历史发生了一些变化，邓小平先生在1979年访问美国的时候双方的关系又重新恢复了。中美关系一直就是跌荡起伏的。美国人普遍认为中国台湾不应该重新回到中国的怀抱，这个想法很是普遍的，而且美国媒体还提到“一个中国”的想法应该完全放弃。我觉得这样的想法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美国自己的问题就很多了，它无暇再顾及其他问题了。在中国台湾的一些党派和领导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认为美国准会支持中国台湾走向独立的。但是在去年布什总统就表了态，而且布什去年在华盛顿，今年也在北京表示他们不会支持台独，他们支持一个中国。最后的问题就是他们是不是支持中国的统一了，这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被解决的，只要未来不会发生一些危机，在二三十年之后，随着中国台湾和中国经济发展方面的平衡，我想这个问题总会解决的，而且包括美国也会支持的。我相信台湾问题最终会得到解决的，而且我认为无疑肯定会被解决掉的。还有一个对这个问题要打一个问号，万一台湾政府作出了一些做法得到了美国的支持，这样对中国来说就会产生很多问题和困难。我现在是无法给你们一个回答，你恐怕得问自己，然后自己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提问：李先生您好，我是中科院研究生院的学生，在过去20年中中国经济发展很快，人们对中国经济发展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认为中国经济发展有利于全球安全和稳定，有些人又认为中国是巨大的威胁，您怎么看呢？

　　李光耀：实际上任何国际秩序一旦面临着一个新的力量出现的话就会出现一些紧张的情况。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尤其是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时候，英国帝国是非常强大的，它的海军是无敌的。但是在19世纪初期德国开始向英国挑战，你就知道随后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第一次是1914到1918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在1939年到1945年，现在大家理解我的意思了。我并不认为中国强大之后就会出现第三次世界大战。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原子时代，也可能任何冲突就意味着整个世界的终结。希望中国的领导有足够的智慧，有足够的耐心，使你们的高层和你们的决策显得更为友好，而不是对世界造成任何威胁。希望中国能够按照国际的游戏规则来做事情，按照法律和国际惯例来做事情，这些惯例都会得到联合国的支持。希望最终能够和平解决所有的紧张情况，相信你们高层的智囊团一直在致力于和平解决一切危机。

　　提问：李光耀先生您好，我还是用汉语问吧。东方文化比较注重国家和集体，所以着重强调的是集体主义，而西方文化是非常重视个性自由。在中国大多数是东方国家，国家利益高于家庭利益，而家庭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刚才你讲到在新加坡、中国香港、日本、中国台湾都出现这种情况，随着西方文化的引入，现在年轻人更加西方化一些，我们就在思索一个问题，随着中国开放度的增加，是不是中国的传统美德也会逐渐被西方文化所取代，请您评论一下。

　　李光耀：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中国是这样的一个大国，又是这样一个有着古老文明的国家。在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新加坡的人口比较少，所以比较容易使整个人口都受到与外界接触的影响，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由于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村人口比较多，即使是在未来几年内我们采用一些工业的手段使农业化实现一些现代化，由于农村的人口很多，所以西方文化对我们的影响仅仅是局限在一些大城市。大城市里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最容易受西方文化影响的。我想那些受过高教育的人应该拥有这些智慧，也就是说他们能够有选择地吸收一些外国思想的精华，把一些不好的东西过滤掉。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随着经济结构的变化，个人行为也会发生变化。比如说当所有的女人都接受了高等教育，当整个社会实现了工业化，女人就会在各行各业，在工厂、商店、办公室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这样夫妻之间的关系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男人也就是丈夫不再是夫妻关系的主导者。这样的变化也会导致其他的一些结果，比如说整个社会会更加倾向物质主义，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希望他们能够拥有像奔驰这样一些很好的东西，这就需要他们有更多的钱才能买，因此我们个人发展的推动力就会是我需要赚更多的钱，我需要做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这样才能买奔驰或者是买更高档的PC，这样逐渐就会发生一些变化，整个社会就会是一个金钱驱动的社会。这样我们就需要做出一个决定，如果我们不希望这个社会越来越倾向物质主义，也就不需要有越来越多过渡竞争的社会。在20世纪6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之前根本就看不到广告，只有很多标语和口号，但是这次我来到北京机场有很多广告，比如说很多日本产品的广告。如果你想有一个高的经济增长，你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被金钱所驱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一种平衡。现在我们就需要政府的政策来帮助那些在社会中不太成功的人，同时那些成功的人应该更努力地工作来帮助那些不成功的人，这样才能取得平衡。比方说像微软的比尔盖茨，他能够挣上三千亿美元，但是他把其中的一千亿美元捐给慈善机构和一些基金，这样就可以降低中间的不平衡。我们要想降低过于受金钱推动的方法有很多，比方说让沿海和内陆之间搞一个平衡，让沿海城市来帮助内陆人们，来给他们提供资源或者是培训他们。其实要想让沿海城市和内陆城市达到平等是永远不可能的，因为地理因素决定一切。但是如果要显示出你的诚意愿意帮助那些落后地区的人们，而不是放弃他们的话，人们会感到更加的舒服。实际上新加坡是一个小小的岛国，如果我们出现巨大贫富分化的话肯定出现很大的骚乱，所以希望穷人、富人能够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区域内，而且保证他们有自己的家园，有自己的收入，这样才能使他们成为真正的公民，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保证我们国家的协调、和睦、秩序。我想这个问题是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所面临的最大的挑战，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有可能也会放弃那些受教育状况不太好的内陆人们，这样的话你们必须克服这些问题，不要让这些人感到很受挫折。谢谢大家。

　　郑必坚：提问到此结束，李光耀先生做了精彩的演说，同我们有来有往，做了交流，再一次感谢他。还要祝愿第一，他健康长寿；第二同我们论坛友谊长存。什么叫友谊长存？就是下次再来。

　　李光耀：希望如此，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