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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礼:我以中国第一代航天人为荣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06日 18:44 南方日报

  火箭控制系统专家,著名政治家和思想家梁启超最小的儿子梁思礼——我以中国第一代航天人为荣

  本报记者 徐林 林亚茗

  通讯员 林楹庆

  11月18日,当我们来到江门市新会区的温泉旅游区时,一位老人正在泳池一展身手,悠闲地平躺在水面上,他戏称自己游的是“水母式”。很难想像这位老人已届79岁高龄,他便是著名政治家和思想家梁启超最小的儿子梁思礼。

  梁思礼,火箭控制系统专家,导弹控制系统研制领域的创始人之一。在中、近程战略导弹的设计中,曾领导和参加研制成功具有中国特点的捷联惯性制导系统,开辟了战略导弹“惯导化”的道路。他亲自领导和参加多种导弹、运载火箭的控制系统的研制、试验,为航天质量可靠性工程学的开创者和学科带头人之一。

  适逢上个月“神舟”5号发射成功,以及梁启超诞辰130周年,本报记者对梁思礼进行了专访。

  父亲梁启超常说,若哭丧着脸挨过几十年,那么生命就成了沙漠,要来何用?

  记:您这次回到故乡新会,既参加纪念梁启超先生诞辰130周年的活动,又为五邑大学作关于中国航天精神的专题报告,这是两个很有意义的题目。看您父亲的照片,感觉上和您很像,您自己觉得呢?

  梁:呵呵,对的,其实原先更像,只不过我装了假牙,现在就不那么像了,哈哈。

  记:听说你小的时候,你的父亲亲切地叫你“老白鼻”,这个称号是什么意思?

  梁:这个问题说起来可能有点复杂。我是我父亲最小的孩子,我大姐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外甥都比我大两岁,那个时候大家都称呼他为“小baby”,等我出生了,父亲就叫我“老baby”。这有两层意思,一是指他老年得子,二是指我排行小,北方人管最小的孩子叫“老儿子”。我父亲比较幽默,取了中文的谐音,汉化后就成了“老白鼻”。

  记:广东作为梁启超先生的故乡,现在又在提倡建设文化大省,那么在研究和纪念梁先生方面您有什么建议?

  梁:天津也是我父亲活动的重要地点。在今年纪念他诞辰期间,也就是上个月,举办了一系列活动,其中最重要的是召开了一个“梁启超与中国现代文化”的国际学术研讨会。天津现在还在筹备出版一部1400万字的梁启超全集,收集的资料最为齐全,包括我家捐出的父亲家书。我希望广东在有关文化方面可以多做一些工作。

  记:您父亲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当我们提起“梁启超”这三个字您有什么感觉?

  梁:他喜欢我,我也爱他,尊敬他。他的一生是爱国的一生,追求民主和法制,他的思想具有前瞻性,是与时俱进的,从向往“君主立宪”到提倡“共和立宪”。

  记:您父亲去世时,您年仅5岁,所留下的印象有哪些?

  梁:父亲是风趣和慈爱的。我只记得,他在北京清华国学院当导师时,带我入城去吃西餐,之后还买些蛋糕回家。还有,他教我背唐诗……他生前曾许了个愿,60岁后不再从事社会活动,要专心致志地教育孩子,可惜他56岁便撒手人寰。他如果活到60岁,我一定会受益更多。

  记:您的父亲对您有什么影响?

  梁:父亲对我的直接影响较少,但他遗传给我一个很好的毛坯,他的爱国思想通过我的母亲及他的遗著影响我一生。还有我与父亲一样,崇尚趣味主义。父亲常说,若哭丧着脸挨过几十年,那么生命就成了沙漠,要来何用?

  我的业余爱好很广,大学时便参加了学校古典式摔跤队,并获得1944年美国十大学冠军,对篮球也很痴迷,有NBA的球赛总要挤出时间看看,也喜爱古典音乐、摄影和旅游,但最喜欢的要数下象棋了。

  和我一起在国外留学的朋友说:梁思礼回国后从地球上消失了。

  记:从资料上看到,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您和很多留学生坐船从美国回来参加新中国的建设,关于当时的情景能给我们详细地介绍一下吗?

  梁:当时,进步的留美学生组织——北美科协动员留学生回国,我在1949年6月份拿到博士学位,9月份便回国。

  记:钱学森先生回国时颇费周折,受到美国官方的阻挠,您回来的时候遇到麻烦了吗?

  梁:1949年美国对新中国的政策尚未形成,所以我们未遇麻烦。1950年抗美援朝开始后,美国到了麦卡锡时代,留学生就走不成了。

  记:你们在海上走了多久?听说是刚好度过新中国的成立日?

  梁:我记得我们在太平洋上走了两个多星期。同船的都是回国的中国留学生,但是分为两派,一半是渴望回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进步学生,大约有四五十人;另一半是想回到台湾和香港。无线电是我的专业,我在船上用高灵敏度无线电收听国内的情况,当我们听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全体进步同学欢呼雀跃,并在船上开了一个庆祝会。

  我们亲手做了一面五星红旗,因为谁也没见过真正的国旗是什么样子,只好凭想像,拿一块红布,放一颗大的黄色的星星在中间,其余四颗小星星在周围。

  记:你们同船回来的学生后来都从事了哪些行业?

  梁:什么专业的都有,其中包括王光美同志的兄嫂王光超夫妇,他们都是医学专家。还有著名的新闻工作者陈辉,以及我的姐姐梁思懿等。我和同船回来的学生,近两年恢复了联系。因为我过去参加航天研究,工作要保密,曾有几十年时间,连我的母亲、我的哥哥以及其他亲戚,都不知我在哪里,在干什么。和我一起在国外留学的朋友说:梁思礼回国后从地球上消失了。现在中国的航天事业也逐渐向公众宣传。我今年初出版了《向太空的长征》一书,主要介绍中国航天技术的发展历史,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

  这颗导弹刚起飞就掉了下来,距发射点只有300多米。

  记:作为第一代航天人,亲身经历过许多次的失败和成功,这一次我国发射“神舟”5号载人飞船,发射时您的感想是怎样的?

  梁:飞船上天和返回时,我们都很有信心,但因为是载人飞船,和过去4次不同,心情总很紧张。这是千万航空人努力的结果。我通过回顾中国47年的航天史,深刻体会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大力协同,无私奉献,严谨务实,勇于攀登”的中国航天精神所产生的巨大作用。

  记:您是在1956年开始踏入航天领域的吗?您在美国接触过吗?

  梁:没有,我开始是学自动控制,我们这些人中除了钱学森以外,其他人谁也没见过导弹是什么样子,只好从头学起。因为从抗美援朝开始,美国经常在国际上对我国进行核恐吓,为了提高我国的国际地位,中央军委的老帅问刚刚回国的钱学森同志:“中国能否搞导弹?”钱学森说:“能!”于是在1956年,国家制定12年科学规划时,要求搞导弹和原子弹,将核技术列入计划的重中之重。

  现在不少人认为“两弹”是原子弹和氢弹,实际上,在1956年,中央要求我们搞的“两弹”是“导弹”和“原子弹”。导弹是用来打原子弹的,只有两弹结合才有威慑力。“两弹”的确切说法应该是“导弹和核弹”。

  记:中国航天事业在起步时,借助了前苏联的帮助。

  梁:是的,在1956年的时候,苏联援助中国三个型号的导弹,“老五院”开始仿制工作,后因前苏联单方面撕毁合同,中国开始自力更生,依靠自己的力量把导弹打上天。神舟号升空有人说,这是仿制俄罗斯的飞船。其实,仅仅是外表相似,总体设计依然是我们自己的技术。比如轨道舱的利用就比俄罗斯要先进,可在太空继续运行半年,将来也可作为对接目标。

  记:听说您女儿的名字也与试射导弹有关。

  梁:是的,那是在1960年的一次导弹发射试验前,我太太正要临产,所以我就决定如果生男的就叫“梁凯”,生女的就叫“梁旋”,以喻凯旋归来。但第一次试验失败,当时我站在离发射阵地仅两公里远的吉普车旁,聂荣臻元帅坐镇在5公里以外的帐篷前,这颗导弹刚起飞就掉了下来,距发射点只有300多米。我立即奔向爆炸地点,望着深深的大坑,心痛万分,几天吃不下饭。这次试验虽然失败了,但我仍给女儿起名“旋”,我相信今后一定会成功。

  记:听说在1966年,长征2号运载火箭的技术已经开始使用集成电路,在当时是否很先进?

  梁:集成电路技术是在50年代出现的,长征2号使用的算非常先进了,仅落后日本几年。我是负责惯导(惯性导航)工作,为了让导弹能够精确打击目标必须将计算机技术应用到导弹上去。而晶体管计算机体积太大,不适合导弹使用。为了提高可靠性,必须从系统的角度对方程加以简化以减少弹上计算机的复杂性。1971年,我们将国产集成电路装在了导弹上,这个计算机大约1尺半长、一尺宽,发射基本上取得了成功。我还记得,那应该是中国第一次使用集成电路的工程。

  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设计人员的更新换代。

  记:您在书中说,中国火箭发射成功率是91%,这个水平在国际上处于一种什么地位?

  梁:从1970年到2003年,长征系列运载火箭已发射过74次,部分失败和失败6次,发射成功率是91.5%,单纯从数字的角度上看,这个水平处于世界中游。但是,这种统计包括了我国在火箭发展初期的一些数据。1996年以后的数据就大不相同,从1996年至今,我国已经连续32次发射成功。在单项技术方面,我国虽然在个别项目上达到了国际水平,但总的来看,我国与西方还有不少的差距。作为总体综合实力,我国当前在世界上处于第三名的位置。

  记:在“神舟”5号发射前,您曾说过,发射的成功率是97%,这个数据又是从何而来?

  梁:关于“神舟”5号的成功率,我们自己当然有一套算法。当时说发射的成功率是97%,但由于有宇航员在上面,所以我们要求飞船的安全性要达到99.7%。我们在安全方面下了很大工夫,包括设计整个逃逸系统。一旦发生事故,我们提出许多可能性,并安排了若干个可能的降落地点,如海洋、其它国家等等。

  谁都没有办法保证百分之一百不出问题。一根导线断了都可能引起一场大事故,所以我在1981年就提出了“可靠性工程学”的概念。

  记:是指什么?

  梁:就像人们所说的,一个木桶,哪块木板最短,那里就会流出水来,在导弹和火箭上也一样。火箭发射,十几万个元器件一个都不能有问题,这样大的工程一定要提高它的固有可靠性,光靠计算是行不通的。日本学者有一句话叫:“质量是生产出来的,不是检验出来的。”我觉得还不完整,我认为:“质量是设计、生产、管理出来的,而不是计算、检验出来的。”

  我主张要不停地“折腾”火箭,把火箭的薄弱环节给试验出来,就像一个人想成材一样,要不停地“折腾”,在不断的磨练中暴露他的缺点,从而改正。“折腾”火箭也是这个道理,不能破坏火箭,又要看到毛病,只有这样才能提高火箭的固有可靠性。

  还有一个值得强调的问题就是管理。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故,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设计人员的更新换代。一换代就导致管理上出现疏漏,事故也就随之发生。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的火箭发射多次出现问题,使中国在国际卫星发射市场上很被动。1995年以后,中国航天总公司花了很大力气去整顿这方面的问题,现在情况已经好转,新一代的人才已经成长起来。

  航天虽然是高风险高投入的行业,但也是高回报的。

  记:人们虽然为“神舟”5号上天而欢呼,而很多人并不知道航天技术的真正意义,甚至有“为那么遥远的宇宙花那么多人力和物力值得吗”的疑问?您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梁:航天技术虽然花费巨大,但它对国民经济的带动作用是极大的。许多尖端技术就是首先在航天业进行研发和应用,再转到民用技术方面。

  记:那您认为中国航天技术下一步的重点是什么?

  梁:是空间基础设施的建设。以往谈到基础设施,人们想到的常常是公路网、铁路网、电网等。而在21世纪,空间就是第四疆域,空间基础设施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会越来越大,就像20世纪的电力和石油那样的地位。空间基础设施既然是像铁路、公路、电网一样的设施,就应长期稳定不间断地建设和运行,这样才能使航天成为我国国民经济建设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记:空间基础设施的重要性怎么体现?

  梁:其实,空间基础设施已经在广泛应用。现在,已经出现的空间基础设施,不是孤立的卫星和地面站,而是天地一体化的由多个卫星组成的星座大系统,例如全球国际卫星通信系统和铱星移 动通信系统,以及地面观测、资源卫星、侦察卫星、气象卫星等设施。从军事上举例,美军打伊拉克时采用了这些技术,才能形成精确的、远程的打击;而从民用上来说,已经用于出租车和铁路系统的调度,将来甚至还能寻找走失的老年痴呆症病人等等。因此,这虽然是高风险高投入的行业,但也是高回报的。

  记:我国在这方面是否已经在做?

  梁:目前重视仍然不够,投入不够,力量也不够集中。我认为还需要过去搞“两弹一星”时的“协同作战”精神,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才能实现跳跃式地发展,并赶超世界先进水平。

  我所说的探月计划是指向月球发射探月卫星,跟美国的阿波罗载人登月完全不同。

  记:您曾在一次采访中提到了中国在三四年内将实现探月的“嫦娥计划”,具体情况是什么?

  梁:我希望媒体特别是你们南方日报能顺便为我澄清一件事情。“神舟”5号发射成功后,一个记者采访了我,谈到了中国未来的航天计划等问题。当时我说,中国在三四年内可实现探月计划,可这位记者却将我的话误写成了中国人“登月”计划,一字之差,意思差了很多。该新闻刊出后,各主要网络媒体都进行了转载,造成很大的影响。熟悉我的朋友知道这个消息后都说,这肯定不是梁思礼说出的话。后来我要求那位记者进行更正,一些网站也作出更正,可即使如此,错误消息的影响已经散播出去了,很多人并没有看到更正。其实我所说的探月计划是指向月球发射探月卫星,让环绕月球的卫星为我们发回探索的资料,跟美国的阿波罗载人登月完全不同。

  我们对待科学的态度一定要特别特别严谨,包括科学新闻。

  □梁思礼简历

  1924年8月24日 出生于北京。

  1941-1949年 赴美国留学,先后在普渡大学、辛辛那提大学学习,获应用科学研究博士学位。

  1950-1953年 任邮电部电信技术研究所技术员。

  1953-1956年 任总参通信兵部电子科学研究所工程组副组长。

  1956-1961年 任国防部第五研究院研究室主任。

  1961-1965年 任国防部五院二分院第一设计部副主任。

  1965-1983年 任第七机械工业部一院十二所副所长、所长、副院长,远程导弹、长征二号副总设计师。

  1981年 任第七机械工业部总工程师、通用测试设备(CAMAC)总设计师。

  1983-1988年 任航天工业部总工程师、科学技术委员会常委。

  1989年 任航空航天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副主任。

  1993年 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

  1994年 当选为国际宇航联合会(IAF)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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