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会斌和他的同事们一直到处宣传建立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意义，不过，在很多人眼里，他们是很傻的一群人，“保护区里自然条件那么恶劣，人都生存不了，有什么可保护的？”

　　在保护区管理处工作了15年以后，现在主抓业务的副处长张会斌，脸色黝黑，跟当地的牧民没有什么两样。他的大学同学，办公室主任张翔，本来是一个肤色很白的小伙子，在 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原上穿行了多日以后，半边脸被晒得发黑，另半边脸却发红。

　　2003年8月，为了纪念阿尔金山保护区成立20周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组织了“回望阿尔金山20年科考活动”。

　　汽车行驶在高原之上，放眼望去，多数时候只能看到寂静的原野。“以前这里可以看到很多藏羚羊。”张翔经常会指着远处的草原说。

　　管理处的三个大专生

　　1988年，张会斌、张翔、刘志虎(现任管理处业务科长)同学三人从新疆师范大学生物大专班毕业，来到了已经建立5年的阿尔金山保护区管理处。

　　始建于1983年的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位于新疆东南隅，与青海、西藏交界，号称世界上第一个高原生态类型的自然保护区，其主要保护对象是以高原特殊物种(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资源为主的高原荒漠生态系统，1985年被国务院列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他们三个来到保护区时，保护区管理处非常缺有专业知识的人员。当时管理处学生物专业的、植物专业的老大学生都相继离开了。离开的一个原因是“本来是一腔热血想来做一些事情，做一些科学调查。由于条件的限制，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很快，这个说法得到了验证。管理处的资金远远不能支持正常的科研、巡护和管理。张会斌他们来之后调研等活动几乎就停止了。

　　当时的保护区管理处，还设在若羌县。现在的若羌，修通了公路，是一座干干净净的小城镇。而在1980年代，这里只有一片平房，十天才和外界通一次班车。“风沙又大，电都保证不了”，张会斌平静地回忆起当年。

　　每年这些新来的小伙子要和老工作人员一起进山巡查十几次，一去就要和家人分别十天半月。如果遇上恶劣天气，一困就是一个星期。在管理处每个工作人员的脸上，都可以看到高原烈日暴晒的痕迹。由于缺钱，他们的设备也很差，一条羽绒睡袋，都会让他们羡慕。在山上，除了令人头痛欲裂的高原反应以外，干燥的空气会让人鼻孔流血，嘴唇干裂。

　　保护区里的鸭子泉哨卡，常年有两位临时工在此驻守，他们是两口子，带着一个孩子，保护区驻哨卡的人员都是成双成对的，不然在没有人烟的情况下，无法呆下去。

　　“刚来时年轻，觉得吃苦没什么大不了的，来了就来了。如果是工作了几年以后再来这里工作，恐怕就有点难了。”张会斌说。

　　当年来到保护区，张说也跟他们对学术的向往有关。保护区是一个高原生态的福地，被一些专家称作“人类唯一几乎没有被破坏的难得的高原动物基因库”，每年都有许多大型的科考活动，与国际学术界接触很多。在学校时，这些充满理想的年轻人脑子里就已经装满了阿尔金山。

　　“我们这些新毕业的大学生，学识不能和那些专家教授相比，但只要我们努力，就能和专家教授合作搞研究，能有一些成就感。比如藏羚羊的研究就是这样。我们作为一个偏僻地区的学生，能够和国际顶级的教授合作，觉得很幸运，有一个学习的机会，当时对我们是一种很实在的意义。”

　　看上去，张会斌和他的同事都是很容易满足的人。经常会有人问他们三个在保护区坚持这么长时间后悔不后悔，这时候张会斌会笑着说，作为一个农民子弟，该有的也都有了，几年时间他们都提到了领导岗位，算是很不错。

　　但是从1990年代以后，已经很少有大学生到保护区来工作。张会斌说他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专业人才缺乏，“没有大学生愿意留下来”。

　　1990年代，采金狂潮

　　张会斌和他的两个同学刚来时都没有想到，保护区和他们，后来会有那么多的风雨要经过。

　　1989年7月8日，张翔和另外6个同事乘两辆车到保护区做基础调查。在玉素甫阿勒克哨卡，他们看到了几辆大车和四五十个陌生人。

　　当时的保护区还被叫作无人区，区内虽然有一个祁曼塔格乡，但那里只有8户牧民。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陌生人，张翔觉得有点纳闷。这些人，就是后来“几乎给保护区生态环境带来灭顶之灾的采金狂潮”的“先行部队”。

　　张会斌分析过阿尔金山保护区所经历过的三个阶段，1990年以前，保护区基本上处于平稳阶段，保护区内部仍然处在原始状态，管理处主要做一些基础科研工作；1990年到1996年，保护区出现了采金狂潮，管理处的工作也开始转入全力遏制采金狂潮，科研工作停顿；1996年以后，采金狂潮慢慢停止，管理处开始转入对动物的保护。

　　当时张翔们与这四五十名采金者(统称金农)发生了冲突。张翔告诉他们这里是保护区，不能随便采金，得到的回答是他们是采金的，哪里有金子就到哪里采。管理处的7个人不让进，四五十个金农一定要进，双方争执起来，火药味越来越浓。在争执中，金农们居然高喊着“打倒法西斯”的口号冲了上来。

　　张翔和同事们手中是有武器的，两支小口径步枪。但他们不能向金农开枪，更不能让他们把枪抢走。张翔跳上车顶喊话希望金农冷静。

　　但金农们一拥而上。后面的事情张翔就不知道了——他被打晕过去，脑震荡，其他的工作人员也被打得头破血流。

　　1990年开始，越来越多的采金者拥入保护区，最高峰时期“无人区”内竟有3万多金农，他们大多来自宁夏和青海，采金的手段非常落后，而且在采金过程中随意采挖高原上为数不多的植被做燃料，没有食物的时候就猎杀野牦牛等野生动物。

　　保护区管理处对采金狂潮的评价是，“使保护区丰富的生物资源和矿产资源遭受前所未有的毁坏。大量的黄金资源因落后的开采工艺而流失；前往采金区域路途及采金区域周围植被被碾压、采挖殆尽，野生动物生活规律被迫改变，数量急剧减少。封闭原始的高原生态环境面临毁灭的危机。“

　　张会斌和他的同事们一直与非法采金苦斗了6年。在国家动用武警进行了大规模的清山以后，加上保护区的金矿资源慢慢枯竭，采金狂潮才慢慢退去。

　　不过，自始至终张翔好像没有恨过这些金农，他觉得金农都是来自西部最贫穷的地区，跋山涉水来到充满风险的高原，其实也是为了养家糊口。

　　8月23日，管理处再次前往采金地区巡查，碰上了来自宁夏的三个金农。没有采到金子，他们失望而归，手扶拖拉机却坏在山路上。张翔没有说什么，拿出车上备用的食品递了过去。

　　1996年后，盗猎猖獗

　　在路上，张会斌和张翔发现高原上有陌生的车辙，他们改变路线，跟了上去。“恐怕是盗猎的。”张会斌说。

　　这天是8月18日，他们原计划和考察队一起前往野牦牛分布地区进行科考，没想到发现了盗猎者的痕迹。

　　在越野车爬到5000米海拔高度时，考察队发现了盗猎者的牺牲品——一头成年的野牦牛。野牦牛死了已经有四五天了，尸体上的肉被剥光，只剩下一具巨大的骨架和皮张。

　　野牦牛的皮没有任何经济价值，这使它们逃过了像藏羚羊一样被盗猎者大规模捕杀的命运，但是缺乏食物的人类还是经常尾随而至。野牦牛皮上有两个弹孔，张翔说这种以食肉为目的的盗猎一般都是采金者所为。

　　在“回望阿尔金山20年科考活动”中，虽然考察队穿越了保护区腹地，但是所发现的野生动物并不多。在高原特有的三大特殊物种(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中，只发现了大群的藏野驴，没有看到成群的野牦牛，而在环保界非常出名的藏羚羊更是非常少，前后只看到了四五十只。

　　一路上，张翔经常指着不远处的空寂的草原告诉大家，以前那里会有什么动物。

　　1996年金矿枯竭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规模的盗猎。先是部分金农猎杀野牦牛，后来在发现了藏羚羊羊绒(猎杀藏羚羊主要取藏羚羊绒，走私至克什米尔，制成披肩及围巾)的经济价值以后，又开始大规模猎杀藏羚羊。

　　张会斌和他的同事们又开始和警察一起上山，扛起枪打击盗猎。然而，整个管理处正式员工不过22人，临时工4人，以这么少的人力，去管理4.5万平方公里的保护区，去抓捕盗猎分子，即使有警方的配合，也是杯水车薪。

　　好在经过多年宣传，国际上时装界保护藏羚羊的意识增强，羊绒制品开始被谴责，价格直线下落，渐渐无利可图，而保护区管理处经过多年的科研，也掌握了藏羚羊的栖息规律，有的放矢地去保护藏羚羊分布区，猎杀狂潮终于被遏制。

　　新生羚羊群不太怕人了

　　8月23日，考察队终于在路上碰上了几十只藏羚羊，距离不过几百米，张会斌和张翔高兴坏了，一边让队员脱下红衣服(怕惊吓藏羚羊)，一边拿起相机一通猛拍。从望远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藏羚羊轻盈奔跑的身影，跑着跑着，这些长跑冠军(当地的狼很少捕杀藏羚羊，健康的藏羚羊狼是追不上的)时不时还会停下来看看车队，并不是很怕人的样子。

　　一个考察队员说，也许这是一个好兆头，盗猎者的疯狂捕杀造成的阴影，正从新出生的藏羚羊心中慢慢退去。

　　在出山以后，张会斌看着公路两边正在开垦的田地，不时摇头。在他看来，把好好的草地开垦成农田，大大增加了用水量，在水量缺乏的西部，这些农田的最后归宿是荒漠。

　　他略带自嘲地告诉记者，在他们去给当地政府官员讲生态保护时，会有人说他是个“勺子(傻子)”。

　　“自然永远是对的，人为什么老在自然面前自作聪明呢？”张会斌说。

　　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

　　一级保护动物名录

　　藏野驴野骆驼

　　野牦牛藏羚羊

　　普氏原羚雪豹

　　黑颈鹤胡兀鹫

　　玉带海雕金雕

　　高山雪鸡

　　普通保护动物名录

　　蒙古沙(行鸟)

　　红脚鹬反嘴鹬

　　四鸥科.棕头鸥

　　西藏毛腿沙鸡

　　□采写／摄影：本报特派记者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