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

　　新千年伊始，一向竞争激烈的广州报界战火又燃，《羊城晚报》和《广州日报》两大强势媒体在版面上展开新闻对攻。

　　“动物死亡”惹争议

　　1月27日《中国青年报》以《1200只动物原地消失》为题，报道了广州动物园大量动物非正常死亡的消息。《广州日报》得到这一线索后，迅速派出记者追踪采访，并于1月30日发表《广州动物园1200头动物冤死？》。报道引用“热心人士”组成的“广州动物园动物事故调查小组”调查，披露了“广州动物园自1997年以来，共发生动物死亡事件400余起，死亡的鸟类、哺乳类动物1200多只(头)，发生动物被盗案件6起”的惊人新闻。

　　第二天，《羊城晚报》却针锋相对，发表《广州某报＜广州动物园1200头动物冤死？＞的报道引起广州动物园一片哗然园长直斥报道“谬误百出”》报道，矛头直指《广州日报》。文中称广州动物园园长紧急约见记者，认为“广州某报的报道‘严重失实，谬误百出，是不负责任的报道，严重误导读者’，并表示‘强烈愤慨’”。

　　2月1日，《广州日报》发表后续报道《广州动物园事件引起各方关注》予以反驳：“动物园少数领导昨日借个别传媒辩解。然而，据两天来记者调查发现，动物园动物非正常死亡事件证据确凿。”报道引用了广州动物园职工的获奖论文，证明确实有大量水鸟非正常死亡的问题存在。

　　2月4日，《羊城晚报》发表结论性报道《广州动物园事件水落石出工作组调查报告指出：有关传媒关于动物冤死的报道严重失实》。报道引用广州市园林局工作组的调查报告认为，广州动物园三年来死亡动物180只(头)，并均属正常死亡。报道最后还特地指出，《广州日报》的主要新闻来源“广州动物园事故调查小组”，根本未经省或市有关主管部门批准成立，并称园方将保留追究有关媒体法律责任的权利。之后，《广州日报》没有在此问题上再做回应报道，广州两报关于“动物死亡”的针对性报道就此告一段落。

　　但“动物死亡”风波又引起其他媒体的关注。就在《羊城晚报》发表结论性报道的前一天(2月3日)，《中国青年报》发表该报记者和广州日报记者联合署名的报道《广州动物园：不查动物先查人》，介绍了广州两报各自的观点，并批评了广州动物园领导不积极解决问题，却回避采访、封锁消息、追查“广州动物园事故调查小组”成员。

　　2月28日《北京青年报》也以《＜广州日报＞与＜羊城晚报＞在广州动物园事件报道中针锋相对》为题报道了这一事件。报道中引述了两报双方的观点，并在文末含蓄地提出，“动物园是否对动物饲养不善，是否构成事故”这类问题，不应该由动物园的上级单位——市政园林局来调查或评判。

　　“发行量排行”起风波

　　就在“动物死亡事件”展开争论的同时，《广州日报》和《羊城晚报》之间又爆发了“发行量排行榜”风波。1月31日，广州日报报业集团所属的大洋网发布消息：《中国大陆报纸发行量排行榜(最具权威出版数据)》，称：“中宣部新闻局经过一年多对全国主要报纸的发行量进行调查统计，取得较准确的数据……具体是：足球报第一(包括分印点偷印部分)185万，人民日报第二，153万，广州日报第三，125万，新民晚报第四，110万。接着是：扬子晚报86万，北京晚报82万，南方周末78万、新晚报75万、羊城晚报71万……”根据这份数据，多年来稳居广东省报纸发行首位的《羊城晚报》竟比竞争对手《广州日报》少了54万份。

　　于是，第二天的《羊城晚报》就在头版发表新闻《网上传播假新闻引起大哗》、《中宣部新闻局辟谣说———没这回事》，认为大洋网的报道是假新闻。该报记者采访了人民日报、新民晚报、扬子晚报、中国报协、中宣部新闻局有关人士，对大洋网公布的报纸发行数据一一进行反驳。同时配发的《夸大发行量，三人判坐监》、《报业订“公约”自律有“三不”》指出：香港报纸夸大发行量是犯了坐牢之罪；《中国报业自律公约》规定应如实公布发行数据，并不得公开贬损、诽谤、攻击同行。

　　对《羊城晚报》的指责，《广州日报》第二天迅速作出回应，也在头版发表《大洋网站负责人答记者问》进行解释。文中说，“该榜数据并非毫无出处”，“对各种报纸发行量的调查有许多方法，网友可以自己作出判断，有关报纸也完全可以拿出可以检验的根据来证明自己的发行量”。报道还特别指出，排行榜数据确有滞后之处，“例如对广州日报发行量125万份的数据就停留在去年第三季度，经过去年第四季度的大收订……今年1月份广州日报日均发行量已达156万份。”在这则回应报道旁，还下载了大洋网报道图片，其中的新闻内容清晰可见。毫无疑问，经过《广州日报》的报道，“排行榜”传播范围进一步扩大。此时，宣传主管部门也介入调查。2月3日，《羊城晚报》在头版刊发黑体标题消息《经上级调查核实，其内容完全属凭空捏广州某报散布假消息影响恶劣》，引用广东省委宣传部新闻出版处负责人的发言，认为《广州日报》的做法是“公开散布虚假消息和违反宣传纪律”，“将责成有关部门进行严肃处理”。

　　次日，《广州日报》在第二版发表《更正启事》：“本报辖下的大洋网站日前误用其他网络所谓‘大陆报纸发行量排行榜’，有关部门指出为虚假报道，对该报道在社会上造成的不良影响，本报大洋网站深感不妥并向有关各方致歉。本报今后将加强网站新闻管理，避免类似事故。”

　　同一天，广州另外一家报业集团———南方日报报业集团旗下的《南方日报》、《南方都市报》都以醒目标题报道了广东省委宣传部人士的谈话，其中《南方都市报》的新闻标题是《公开散布虚假消息广州某报将受严处》。

　　《羊城晚报》却并未就此罢休，4日，它在《本报订购世界最先进印刷机》的消息中宣布“发行量今年一月份已达150多万。”2月6日又发表《广布谬种应受严处》，几乎是一字未改地重复刊登了3日报道中广东省委宣传部负责人的讲话，同时，在“又讯”里将《广州日报》的“更正启事”全文照登。

　　“暗斗”何以变“明争”

　　近年来，《羊城晚报》和《广州日报》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从新闻策划到发行、广告，可以说是“暗斗”不断。但像这次在新闻报道中针锋相对、互相指责却还少见。媒体之间从和平共处到友好竞争再到互相指责，无疑是媒体市场化程度提高、生存环境紧张的结果。和时下日趋激烈的商业竞争相比，因为媒体控制新闻发布权，所以自我宣传、贬损竞争对手就更为方便，影响也更大。历史上，民国时期成舍我开办《世界日报》，一度采用打笔墨官司的方法来吸引读者的注意。有段时间，他以《北京晚报》做对象，指责对方新闻失实、揭发对方的人事“黑幕”，形成两报对骂的场面，读者也饶有兴趣地看了场热闹。西方“便士报”时期、香港现代报业竞争中，攻击兄弟媒体，抬高自己声价，甚至不惜哗众取宠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

　　由于毗邻香港，广州地区媒体开放程度较高，在重视读者需求，突出社会性、娱乐性、服务性上，也得风气之先。其中《广州日报》和《羊城晚报》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深受读者欢迎。但也因此，读者定位、风格特色相似的两报形成激烈竞争、互不相让的局面。目前广州市常住及流动人口约400万，两报公布的一月份发行数据相加共计300余万份，其中绝大部分应当集中在广州市区。另外，和它们有相似定位的《南方日报》、《南方都市报》在广州也占相当份额。由此看来，广州地区的报纸密度相当大，在不改变目前定位基础上拓展市场空间，做大发行“蛋糕”总量的难度较大。因此，竞争对手之间形成你死我活、此消彼长的对立态势。于是，“暗斗”便演变为“明争”，千方百计地扩大自己生存空间就成为题中应有之义。

　　恶性竞争损报誉

　　不同的报纸对同一新闻事件的报道出现差异，本是正常现象，因为各报新闻来源不同，采访过程有异。所以，马克思也认为新闻的真实性有赖于报纸的有机运动，不断修正以前的错误，从而最终获得全部真实。

　　但是，广州两报在上述新闻报道上的分歧却表现为各执一词。在广州动物园事件报道中，《广州日报》的新闻来源几乎全部出自热心人士组成的“广州动物园动物事故调查小组”，而《羊城晚报》则更多地代表“官方”———广州动物园和市园林局组成的调查小组发言。

　　显然，双方的报道忽视了新闻写作中最常见的“平衡”原则，使各自的报道失于片面，并且带有情绪化的色彩。当然，即便双方各执一词，也应该就事论事。但两报在各自的报道中，你说我“严重失实、谬误百出”，我说你“企图误导社会舆论”。这些言辞，显然已超出了新闻事实本身，变为相互间的攻讦。广州日报集团所属大洋网的“最具权威的发行量排行榜”发布虚假数据更是违背了公平竞争的原则。

　　新闻媒体以真实性为职守，以客观、公正为基本原则。自夸与互贬使媒体丧失了应有的节操，将“社会公器”变为谋求私利的“私物”，用情绪化的攻击转移了受众对新闻事件本身的注意，以偏执的观点使受众莫衷一是。长此以往，媒体的公信力、社会形象必然大受损害。

　　新闻竞争须规范

　　同时，广州两报的恶性竞争又说明，新闻竞争尚须规范，媒体宏观管理有待加强。规范新闻竞争行为，首先要求有关管理部门加强管理，及时疏导，为新闻媒体创造一个积极、开放、公平的竞争环境。《羊城晚报》和《广州日报》两场“火药味”甚浓的笔墨官司发生后，立即引起了广东省及广州市有关部门的重视，及时进行干预，使事态得以缓解。2月5日，《广州日报》头版右下角发表《本报郑重启事》“根据上级机关指示，对于其他传媒对本报新闻的指责或批评，无论正确与否，本报均不作回应，以遵守宣传纪律。”之后，两报有明显针对性的报道基本消失。

　　其次，新闻单位也要加强行业自律。1999年末，中国报协制定的《中国报业自律公约》出台，明确规定不得虚报发行量、不得以任何方式作不符合实际的自我炫耀，不得以任何方式公开贬低、诽谤、攻击同业，不采取不正当手段挖人才等。对照这一公约，现在新闻竞争中许多媒体的做法还是有待检点。曾主持联想集团形象推广的陈惠湘提出：“现代企业的竞争不是比武打擂，不是谁消灭谁的问题。它有些像赛跑，大家要争谁跑得更快。每个人的目标都是终点而不是其他参赛者。为了到达终点，你必须超越对手和超越自己，但是你不能犯规，不能把其他对手打倒在地而使比赛成为你自己一个人的比赛。”我国报业市场竞争还刚刚起步，媒体要在竞争中学会如何竞争，并共同遵守“游戏规则”，提高媒体本身质量，这才是制胜之本。

　　另外，规范竞争，还有待于完善有关仲裁制度。由于报业竞争激烈，部分报纸夸大发行量的情况在新闻界中时有所闻。这次广州两报之间发生“发行量排行榜”之争，照理说应由有关机构以统一的标准进行确认和公证，以正视听。可结果却是两报各报自己的发行数据，读者不知应该信谁。

　　看来，出于对新闻真实性原则的尊重，出于对受众知情权的尊重，对于那些有争议的并且引起受众广泛关注的报道，有必要进行公开、公正的仲裁。仲裁组织应该排除行政权力的干预以及当事双方利益的干扰，由争论双方及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方媒体记者组成。在报道中也应尽量对等公布矛盾双方的说法，通过深入细致的调查，给受众以满意的答复。

　　原载《新闻记者》200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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