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国明

　　中国的传媒业正处在一个历史发展的"拐点"上。所谓"拐点"，原本是高等数学里的一个概念，这里借用来形容当前传媒业的发展，无非是描摹和强调这样一种态势：一方面我国传媒业的进一步发展存在着巨大的增量空间合可能；但是，另一方面，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如果我们仅仅按照现有

的发展框架、发展模式和发展逻辑继续划延长线的话，这个发展的空间就不能实际地为我们所占有，发展的可能就很难转变为发展的现实。因此，今天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需要认真地考虑中国传媒业发展的战略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一些小修小补的战术性方案再精致，也于大势无补。直白地说，我们需要在20余年中国社会改革开放的基础上真正地对于传媒业来一次比较深刻的、功能性、结构化的转型与改革了。这一转型和改革首先应该是宏观体制面的改革与开放，与此相伴随的是，我们的运作模式、管理目标和游戏规则都必须有一个较为彻底的、适应时代发展的改造。本书中所汇集的正是笔者在这样一个历史发展的关键时刻所做的思考和研究。

　　不久前，光明日报教育版《学科带头人》的一位记者在采访我时曾经向我提出了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你自己认为自己这二十多年最优秀的学术成果有哪些？我本来不想回答，因为一个人的学术成果(尤其是是否优秀)是不应该由自己来说的，但是在记者的坚持下，我是这样回答的：

　　关于我的学术成就，我以为值得一提的无非是：a.比较持续地坚持了以实证研究为特色的学术风格，迄今已经完成了130余项调查研究项目，为中国传播学的研究和创新积累了大量的实证研究资料。b.提出了"传--受互动方格"理论、新闻体制的多维选择理论、关于必读性、可读性、选读性内容划分的理论、传媒经济的本质的影响力经济的理论以及提出了"传媒特区"的概念和较早引进了"报纸不但应该成为新闻纸，也应该有用纸"的理念等。c.为北京青年报的发展、北京晚报的改版、京华时报的创办等几十家媒体进行了调查、策划，并在部分传媒此后的发展中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成效。

　　她的第二个问题让我有些吃惊。她说，现在在传媒学术网上有人谈到"喻国明主义"，您自己是怎么看的？我好奇地问她所谓"喻国明主义"到底是指什么？她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我听出似乎那并不是一个褒义词，因为她提到有人认为，如果传媒研究界人人都按照喻国明的样式去研究的话，可能会造成学术的"滑坡"等。我当时是这样说的：关于网上谈到的喻国明主义，我不知道它确切的含义是指什么，但是十分显然的一个事实是，无论这个词是褒义还是贬义，我都还配不上这样一个大字眼。如果说是指我的学术风格和学术线路的话，首先我想说的是，这确是我将近二十年的学术生涯的一种选择，因为我欣赏和追求一种经世致用的学术路线："我们不愿意给学术披上盛装，因此竭力避免与那些总是乐于用曲高和寡来诠释学术水平的人遭遇。我们要做的，恰恰是把在暗室尘封的理论搬入广场，放置于活生生的社会生活之中。学术应该是透亮的，像阳光那样，照亮大多数人的生活。"至于我所做的实际效果，是否使学术研究滑坡，看看事实就可以一望而知。我们过去的理论有太多的卡拉OK，在现实面前显得灰暗的理论是没有生命力的理论。当然，我要强调的第二点是，我从来都认为这种治学方式只是众多治学方式中的一种选择，绝对不是唯一的选择，更不要说"人人按照"了(庆幸的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其实，即使是我自己，也未必一辈子都沿着这样一条学术线路走下去。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面对社会的渴求和现实的学术逻辑，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研究者都不应该过于任性。

　　"凡大医治病，必当无欲无求，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唐代名医孙思邈将这篇《大医精诚》冠于中医巨著《备急千金要方》之首，提倡为医者必须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精"于专业、"诚"于品德，这样才是德才兼备的"大医"。其实，任何一个有着专业主义追求的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所谓专业主义，是包括一套关于知识分子的社会功能的信念，是一系列规范知识分子工作的职业伦理，是一种服从于政治和经济权力之外的更高权威的精神，是一种服务公众的自觉态度。专业，对一个专业工作者而言，绝不仅仅是一个职业，而是一项事业。这项事业用喜欢是远远不够，它要求任何一个希望卓越的从业者有一种为之献身勇气和决心。我认为自己在从事一项非常有价值的事业，尽管有时候也有挫折感。但这更突显了它的弥足珍贵。因为我相信，我所热爱的这项事业是民主的基矗

　　从这一角度看，研究者的研究成果实际上是研究者的人格化体现。因此，优秀知识分子的第一特质是境界，是作为学者的专业主义追求。历史实践告诉我们：知识分子的社会荣誉在于深刻地关注和融入社会上正在发生和形成的历史，正是基于这种关注和融入，知识分子的研究成果才能有效地影响社会发展的进程。显然，一篇真正意义上的优秀的研究成果永远是和时代发展的现实"问题单"联系在一起的。汤因比曾经说过："一部人类文明史，不过是人类面对自然和社会的挑战而不断应战的历史。"事实上，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的真正价值就在于科学地观察这种"挑战-应战"的社会状态，揭示这一时代发展进程中的瓶颈因素和问题单子，深刻地反映人类应对挑战的智慧及其成果。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造就一篇好的研究成果的，绝不仅仅是漂亮的文字、缜密的逻辑和丰厚的引证，最重要的是一种俯仰天地的境界、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一种大彻大悟的智慧。当这种境界、情怀和智慧面对社会发展进程的现实"问题单"时，一篇好的研究的成果也就应运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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