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电视台记者 顾玉龙

　　尤其把倒塌了的宾格尔省寄宿学校宿舍楼叫做废墟，还不如把它称为学生公墓。

　　救灾进入第三天，搜救人员都已人困马乏，但依然冲锋般地轮番上阵营救。我在现场看到，两条警犬呆在坍塌的废墟上似乎迷失了方向。再换两条警犬上场，依然只会在原地打转。现场指挥人员向记者透露，电子仪器和警犬的探测结果都表明，废墟下已经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剩下的21名学生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

　　宾格尔省救灾指挥中心要求搜救现场在动用大型机械设备之前，必须尽最大努力寻找生还者。于是在上午10点钟搜救现场出现了长时间的静场，包括电视直播车等全都被切断了一切电源，现场的几百个人都能听到互相的喘息声。土耳其电视台的卫星协调员在我耳旁细声地告诉我，由于不清楚静场的时间有多长，我原订给《新闻联播》的卫星新闻传送时间有可能要被作废。

　　时空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现场所有的人似乎都成了雕塑，只有高音喇叭在时断时续地向废墟喊话，要求在废墟中还活着的人喊一声，或者用身边能够得到的石块敲击一下。那些守候了日日夜夜的学生家长都抻着脖子，希望奇迹能从天而降。那种明明没有了希望却依然在等待的眼神令至今我无法忘怀。

　　奇迹终究没有从天上降临，天空中出现的只是一架小型飞机，轰鸣声搅得人们心烦意乱。人们刚刚用嘘声把它赶走，谁知这个不知趣的家伙在远处一个转身又折回来了，一名土耳其士兵用手做成手枪的样子向飞机瞄准。

　　其实小飞机上乘坐的都是土耳其的军政要员，他们正在废墟上空盘旋，视察救灾和灾民的安置情况，然而此时他们并不受欢迎。

　　由于没有在废墟下面发现存在生命的迹象，有关方面便开始动用了大型机械清理废墟。搜救人员先是把倒塌的水泥横梁切割成2米长左右的水泥块，然后再逐一用吊车运到地面，搜救的进度明显加快，废墟中不断有尸体被人挖出。这时我看到一位搜救人员举行一件衣服让正在下面的家长辨认，有几个家长上前看了一下都退了回来，而其中的一名库尔德妇女一见到衣服便失声痛苦。我用随身携带的望远镜向上了望，发现搜救人员从瓦砾中先拉出一张床垫，然后又拽出一具尸体，由于搜救人员排列得过于严密，我只能从他们腿的缝隙中看到一双肿胀了的紫色的赤脚被放进口袋。为了靠近拍一张清晰一点的照片，我便偷偷摸摸地爬上了废墟，结果一不小心裤腿在钢筋上刮了一个口子，鲜血染红了袜子。

　　寄宿学校所在的切尔堤克苏村也有4个孩子还没有找到，据穿着橘红色服装混进搜救队伍中的一位村民给我们介绍，废墟内一片悲惨景象，有的孩子的脑袋被压烂了，要不是看身上穿的衣服，家长们根本认不出来。有几个孩子被底下倒塌的水泥横梁压在身子中间，搜救人员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得把已经死去的孩子拦腰锯断，然后分成两段装进尸袋运了出来。由于装尸袋准备不足，搜救人员就把两具尸体放在同一个袋里。

　　由于宾格尔省地处偏远的贫困山区，影响了救灾物资的及时运抵和发放。宾格尔省副省长穆斯塔法先生在救灾指挥中心接受我的采访时说，当前最为紧缺的就是食物和帐篷等救灾物资。当我问他如何看待埃尔多安总理所说的宾格尔省寄宿学校宿舍楼存在严重建筑质量问题时，这位救灾总指挥脸色一沉说：“现在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

　　第二天，我们按照事前的约定前往省政府采访宾格尔省省长乔希先生时，意外地在省政府门前遭遇到了一场大规模的群众抗议活动。示威的人们要求政府提供食物、帐篷和饮用水。上千名愤怒的群众企图强行冲破军警的封锁线，军警当即鸣枪警告，“嗖嗖”的子弹在人群头顶划过，我真没想到没在伊拉克经历枪林弹雨，倒在地震灾区遇到了。冲突中有15人受伤，其中既有警察，也有百姓，我们在省政府门口现场捡到了好几个子弹壳。在现场采访的一些土耳其新闻媒体的记者竟然议论说，当地民众之所以闹得那么凶，是因为看到有外国媒体的记者在这里采访，建议省政府“劝”CCTV记者离开现场。鉴于形势危急，留着小胡子的宾格尔省省长乔希先生临时取消了昨天晚上他亲口在其办公室当着土耳其东南集团军司令的面答应的在今天中午接受我们CCTV专访的安排。

　　抗议的群众在省政府门前的示威一浪高过一浪，他们首先提出要让土耳其的私营电视台采访他们，后来有提出要让见一家外国电视台，在现场的土耳其东南集团军司令征求我的意见。由于我在北京京都信苑饭店曾经有过遭遇流氓的切肤之痛，也就没敢轻易答应。果然，没过多久，有两名抗议者冲出警察的封锁追打电视记者，土耳其语的天空电视台的记者原想在省政府门前架设卫星天线作现场直播，当他们看到这种暴力场景，只得慌乱地将卫星设备塞进箱子草草收兵。

　　暴力冲突发生后，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立即发表讲话，表示作为总理，他理解灾区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并希望人们保持冷静和克制，度过难关。当天下午，宾格尔省警察厅长就被解职了。土耳其红星月会主席后来出面解释说，土耳其红星月会的仓库内有2600多顶帐篷，只是由于发放不及时，才导致灾民目前的处境。

　　土耳其总理发表的讲话犹如一夜春风，第二天，宾格尔市的田野和学校的操场上像梨花一般绽放了上千顶白色的帐篷。然而我们到现场一看，发现大部分帐篷都是空的。一位夹着铺盖的库尔德老人说，这些帐篷好是好，为啥不能支在我们家门口而非要集中起来放到村外，我们感到搬来搬去很不方便。另一位80多岁的老人拉着为土耳其地震灾区捐献了10顶帐篷的华人李木子先生说，他既要感谢土耳其政府，也要感谢国际和各界人士的支援。正是因为有了那么多人献出爱心，才使他们有了新家，有了新的生活。

　　我知道许多库尔德人对土耳其政府一向不满，听了这位库尔德农村老人的话，我怎么琢磨，怎么就觉得他像是这个村的老“支书”。(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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