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永青/文

　　人民大学贸易系毕业的郭耕，顺理成章地做起了商人，正当他经商成功的时候却突然转行当了一名动物饲养员。与动物打了15年的交道，现在他是一位坚定不移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他说他所做的事情就是改变人在野生动物眼中丑恶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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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郭耕1994年到了麋鹿苑，他称自己也越来越“四不象”了，教师不像教师，导游不像导游，作家不像作家、专家不像专家。可郭耕说，我愿意，我愿意一如既往地做我的“四不象”。

　　7月15日，烈日炎炎，记者来到位于北京南郊的南海子北京麋鹿苑，在正大门的右边有一排低矮的平房，平房里有一间不足12平方米的小屋，这就是我们的采访对象郭耕先生的办公室。两个书柜，两个沙发，一个写字台和一张铺在书柜后头的单人小床。郭耕笑着说；“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紧接着，他的故事和我的采访就在三叶吊扇下缓缓的展开……

　　我是伴着动物长大的

　　北京生北京长的郭耕说自己的童年是伴着各种各类的小动物长大的。在他的记忆里，昔日北京城，蓝天草坪、柳树小溪，处处都能发现小动物可爱的身影，臭大姐、红蜻蜓、小蝌蚪……它们几乎都成了小郭耕逮捕和观察的对象。他还记得在他家门口的垃圾箱边经常出没一只“城市野猫”，小郭耕没有觉得这只流浪的野猫有多可怜，相反他觉得它比家养的小猫还自在。它可以随心所遇地游走，随遇而安地留宿，它同样让自己的猫崽尾随其后。这样的情景让郭耕现在想起来都羡慕不已。

　　但是郭耕也说喜欢动物的人都会有饲养动物的愿望，这也是天性。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养过的一只芦花鸡。放学回家的郭耕每天都会抱它下楼去散步，日子久了，芦花鸡和郭耕生活得相当默契。一见郭耕过来就会主动迎上去，然后一动不动地让郭耕去抱它。

　　还有一次正在上课，一只猫头鹰闯进他们的教室，爱鸟的郭耕当时就逮住了它，把它带回家，还一点一点给猫头鹰喂肉馅。时间过去一个星期了，郭耕在一次和猫头鹰对眼中看出了它囚禁于鸟笼的苦闷。郭耕虽然心底里爱鸟，可他还是不忍心看到猫头鹰不快乐的样子。当夜幕降临时，郭耕喂养了猫头鹰最后一餐，接着把猫头鹰轻轻抛起，留恋地看着猫头鹰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消失。

　　最让郭耕难以忘记的是他用弹弓子射杀房檐上的一只麻雀的情景。他对着弹弓瞄了很久，随着石子啪的一下弹出，小麻雀应声飘飘忽忽地落了下来。郭耕说，小麻雀被射杀后如一片凋零的落叶，这个情景就像电影镜头一样时常回放在他的脑海里。

　　顺理成章地做起了商人

　　天性热爱自然、热爱动物的郭耕并没有报考与动物相关的专业，而是报考了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系。当我问及为什么不朝着自己的爱好发展时，郭耕说，当时他的数学成绩不好，报考属于理科的动物学专业希望不大，并且自己也抱着贸易系毕业挺吃香的观念。这样，贸易系毕业的郭耕顺理成章地做起了商人，在北京正大进出口服务公司做进出口贸易。郭耕的经商生涯只有五年的时间，但郭耕说，他是成功的。五年里，凭一口流利的英语，郭耕与老外打交道游刃有余，出入高级宾馆，吃喝高档酒席，来往豪华轿车，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亲戚朋友都认为郭耕这小子算是有出息了。

　　郭耕果然很出色，凭借他个人的努力就为公司创收利润100多万。在84、85年，100多万可不是个小数字啊，以他突出的成绩，那年郭耕被评为“北京市新长征突击手”。

　　我要去当一名动物饲养员

　　叱咤商海的郭耕私下里总是闷闷不乐，他坦言说，我个人对商业生涯已经腻烦了。商场里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太多了，五年的商业生涯对我是一种煎熬。我经常想的一个问题是：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我找不到我的快乐！可想归这么想，郭耕一时也找不到让自己快乐起来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可以去饲养动物的机会让郭耕重新找到了快乐。郭耕所在的正大进出口服务公司和林业部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共同筹划建立一个濒危野生动物繁殖中心。听到这个消息，不开心的郭耕突然像是打开了一扇心灵的窗口，发现自己更适合于这份工作。

　　面对人生道路的一大抉择，郭耕说，那段日子他前思后想。自己真要去当一名动物饲养员吗？有时候想起来，连郭耕自己都不相信。这意味着从此要远离城市的喧嚣和繁华，自己真的耐得住在人迹稀少的野外和动物打交道的寂寞吗？可是自己实在不喜欢商人这个行当，不喜欢每天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在酒席间油嘴滑舌。“我从小就喜欢动物，能从事这样的工作不正是我儿时的夙愿吗？”郭耕一遍遍地反问自己，最后他毅然决定，我要去驯养中心当一名动物饲养员！

　　1987年，郭耕在26岁生日那天，来到位于北京南郊大兴榆垡一个叫东胡林的地方，濒危动物繁殖中心就建在那片林子里。第一天上班，领导让郭耕在灵长类和雉类中自己选择一种饲养，郭耕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灵长类中的金丝猴。因为当时他想金丝猴丰富的表情和聪明的灵性可以给他带来乐趣。之后，郭耕又饲养了长臂猿、黑猩猩、猕猴、卷尾猴等大大小小各种猴子。每天面对可爱的猴子们，郭耕一开始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然而打扫卫生、撮粪、冲洗笼子、切香蕉、蒸窝头的日子是单调的，他也一度烦燥，怀疑，动摇。不过，郭耕硬着性子坚持了下来。

　　在养了半年猴子后，郭耕已经积累了不少饲养经验，驯养中心的领导也很关心郭耕，把一次出访爱尔兰的机会给了郭耕。当时郭耕是以中国的猴饲养专家身份出访，随去的还有一对金丝猴夫妇壮壮和兰花花。郭耕和金丝猴在都柏林受到了爱尔兰人民的热烈欢迎和接待，郭耕内心充满了无比的自豪。

　　可是就在都柏林，郭耕也受到了刺激。因为当时郭耕出使的名片写的是“猴饲养专家”，但是到底有多少分量，郭耕心里很清楚。在一次与爱尔兰的一位中国动物专家交流时，郭耕表示想写一本介绍灵长类的书籍。没想到，那位中国专家以很不信任的眼神看着郭耕，似乎在说一位“猴饲养专家”，还能写书？从此郭耕暗暗下决心，早晚要从一位名片上的专家变成名副其实的动物专家。

　　动物教育了我，大自然改变了我

　　郭耕坦白地说，当时来到驯养中心，只是单纯地认为可以从动物身上得到一些乐趣，或者就是为了逃避现实，逃避商海的尔虞我诈，寻求自身的解脱。不过时间一长，郭耕与猴子的感情慢慢地培养起来，有时看到猴子像自己的孩子似的，一天不见就挂念得很。慢慢地，郭耕发现自己开始理解动物，动物的一投足一举手，一个眼神一声叫唤，都会给郭耕带来心灵的触动。金丝猴蹲坐在高处望着远方，郭耕想他们肯定是想家了，想起了那片可以蹦上蹦下的树林。郭耕养的那只黑猩猩在笼中烦躁地涂抹着自己的粪便，郭耕理解它以这样的方式排解极度的无聊。

　　长久以来，郭耕内心的负疚感越来越强烈，总觉得凭什么它在笼子里，我却在外面拿着一串钥匙，这跟监狱长面对囚犯有什么两样。在养猴的日子里，他还经常到野外考察动物，看到野外动物自由自在的样子，再回到驯养繁殖中心，看到囚禁在牢笼中的猴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是当他看见那只黑猩猩在囚笼里向外伸出两只企求的双手，嘴里向你发出“哼哼哼哼”的声音时，郭耕感到了人与动物的不平等。郭耕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要从一个单纯养笼中动物的饲养员，变成一个野外动物的研究者、教育者、保护者，以及为动物争取生存权的斗士。一种要为动物们做点事情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建立世界上第一座灭绝动物墓地

　　在北京麋鹿苑内，有一座“世界灭绝动物墓地”，在一个苍凉的十字架上，排列着近三百年来已经灭绝的各种鸟类和兽类的黑名单，两座具有象征性的坟冢、横斜的枯木、低飞的寒鸦把整个墓区笼罩在一派萧瑟、悲凉气氛中。这是郭耕一手设计和筹划的，他希望来此参观的人们都能来此凭吊自然界中永远逝去了的动物物种。

　　郭耕为这些灭绝动物写了墓志铭：“工业革命以来，以文明自诩却无限扩张、为所欲为的人类，已使数百种动物因过度捕杀或丧失家园而遭灭顶之灾。当地球上最后一只老虎在人工林中徒劳地寻求配偶，当最后一只未留下后代的雄鹰从污浊天空坠向大地，当麋鹿的最后一声哀鸣在干涸沼泽上空回荡……人类也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善恶终将有报，猎天必被天猎。当人为造成的物种灭绝事件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的时候，作为自然物种之一的人类，你就能幸免于难、在劫难逃吗？”郭耕说，这是对人类的警示啊。

　　改变在野生动物眼中人类丑恶的形象

　　郭耕把自己的工作分成前后两段，在1995年之前，是人面对动物；在1995年之后，是代表动物面对人。郭耕说，这个角色的转变是他思想的改变后主动做出的选择。郭耕说，现在很多人都以为我们这些动物保护宣传者目的是拯救动物，其实不止是这样，而是我们把动物的故事和境遇告诉世人，反过来拯救我们。还有一些人认为，我们保护动物就应该把它们关在笼子里保护起来，研究它们。其实这是一个很错误的观念，保护野生动物的根本途径其实不是把他们笼养起来，而是把人类自身的行为管好。不是管它们，而是管我们，用一句话说就是“爱它就别理它”。

　　郭耕说，15年来他从动物身上感到了无限的美，一种野性的美，相反从人身上看到了令人惭愧的丑恶，一种残暴自私的丑恶。郭耕感叹，人自身也是动物，可是人是唯一会制造污染的动物，人是唯一以所有动物为敌的动物，人是唯一在制造生态失衡的动物。难道我们成了万恶之源了吗？我深深地感到，人类不应该是这样啊。

　　所以郭耕说，今天保护动物的行为主要落实在人类行为的改变上。今天我们在这方面的误区很深，包括很多高学历的人，他们认为克隆技术的发展，足以让濒危动物个体增长。事实上，我们能克隆大熊猫，克隆麋鹿，可是我们能克隆它们生活的环境吗？相反，我们却在毫无收敛地破坏它们的生存环境。

　　在郭耕办公室的书柜上写了一行字：“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答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