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mit

　　我是谁？

　　他很想用手摸一摸被敲得发肿的后脑，却发现自己被禁铟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他放弃了努力，转而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上。在花费了不少气力后，他终于抓住了隐蔽在大脑蛋白质分子链中破碎的记忆——

　　“看到那条发亮的银线了吗？”导游小姐纤细的手指向天空，“起点是在奥林匹亚山的基地，终点却是三十万公里之外的月球，多么奇妙，不是吗？”“嗯，很耀眼！”西格玛严肃地回应，“当飞船进入一个特定的区域后，我记不得是在哪儿了，是有那么一阵子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牵引线，听说这是近三十年来太阳系最宏伟的建筑，对吧？”

　　导游小姐把一杯饮料递到他手里，并真心地祝愿他作为自己的客户在地球上能愉快地渡过两个月的假期。

　　第二天一早，西格玛一个人在雪白的床单上埋头大睡。当殷勤的侍者推着摇铃车冲进他的房间时，西格玛才发觉自己前所未有地精力充沛。“地球的空气很新鲜啊！”西格玛趿着拖鞋，顺势拉开窗帘，温暖的阳光倾泄般注入房间。

　　“对您来说，地球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侍者举止优雅，语音不卑不亢。“您的朋友让我一早叫醒您，就是怕您错过了观光的大好时机。”

　　公司的事务会由随同飞船过来的官员办理，西格玛不认定公司高层在这个问题上会指望他帮上忙。这次将要进行的谈判可能会遇到的困难要远远大于预想的，所以返航日期定在了两个月后，在这期间，船员是享有充分自由的。

　　西格玛在奥威尔行星生活得不赖，但谈不上美满，其中一个有力的证据就是近几年他愈发觉得行星的食物难吃了。

　　他的事业倒是一帆风顺，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公司，担当主任技师助理，30岁后已经是货运部的主要技术负责人了。另外他还是星际运输协会为数不多的高级安全评估员之一。

　　西格玛的成功不在于过多地对事物抱有幻想和准备，而是在于业务的精熟与随遇而安的天性。所以当公司要求他跟随谈判队伍来地球，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对了，我是西格玛。

　　西格玛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回到了另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上：“这儿是哪儿？”然后他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套太空服里，在一层面罩之外就是真空了。

　　西格玛感觉身体不受控制，飘浮，失重，烦闷欲呕。距离第一次受训已经多少年了？科技发展得多快啊，人们早就在航天器里解决了失重的问题。对于这种失态，西格玛从不会埋怨自己，本来嘛，他的工作只需要他舒服地呆在飞船里。随着他身体的轻移，他的思绪也弥漫开来，该死的是，仅限于太空服的以内，走神在空间上都要受到局限，而他希望灵魂能飘浮到地球的任何角落，比如说——

　　在迈阿密的海滩他晒足了太阳，又愉快地在魁北克滑了雪。随后两星期，他飞到欧洲，在卢孚宫和科隆大教堂补习了历史。日子过得飞快，他却未觉虚度，反倒在此产生了归家的感觉。

　　当代表团设法联系到西格玛时，他刚拿到去北京的机票。

　　“嘿，阿尔法，我有些乐不思蜀了，如果公事办完你不妨来亚洲，我可以在长城上像等候外星人一样恭侯你的大驾。”

　　“你等到的将是自己的太空船，然后你就得和那个漂亮的导游小姐说再见了。听着，西格玛，假期结束了。很报歉，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糟，但对于公司来说这是件大好事。谈判很成功，双方在必要的让步后达成了协议，董事会等着我们的消息呢！”

　　对于这次谈判事宜，他并不了解内情，但他又能说什么呢，毕竟这一个月过得极舒服。惟一的遗憾是大西洋岛国风光与他无缘了。不过想到明年可申请长假补全这次旅游，西格玛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在约定时间期限终止的前几个小时，西格玛回到了宇航船上。以阿尔法为首的公司代表，还有律师们已做好起飞准备。西格玛他冲大家笑了笑，要了开水和降压药片。

　　“西格玛先生，过来坐吧，谈一谈你的环球旅行。”阿尔法先生转过头说道。

　　“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但是很有人情味儿。”西格玛暗想，随后他发现自己很难再控制住兴致勃勃的劲头。

　　“嗯，很难讲清楚--总之，很难忘，或许你们喜欢听一段有趣的地球人在北极钓鱼的故事--”

　　“我可否打断你一下，阿尔法先生非常希望你能谈谈牵引线工程基金会和地球能源局的合作事宜。”一个年青的律师不客气地插嘴进来。

　　这一无礼的举动理所当然地为一方当事人所反感，从西格玛用警告的眼神注视律师即可看出他在极力压抑愤怒。

　　西格玛睁大了双眼：“这是什么意思？我认为公司派我来完全是给我放假，难道公司还暗自希望我另做他事？”

　　“当然不希望，但如果牵引线工程基金会再次与地球政府谈崩，那将是公司乐于见到的局面，公司的看法是，如果没有牵引线这种废物工程，奥威尔的核动力火箭能源出口将占有更大的市场份额。公司有充分理由认为，你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西格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他开始意识到这次旅行并非简单，可能隐藏着一个针对他的阴谋，但他决心直面迎接。“我只是公司的一名维修工程师，很多事件的决策我是不参与的。至于我在星际运输协会的兼职我想原则上并不抵触公司的任何规定。”

　　“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但又有那么一丁点儿联系。”阿尔法显得很有耐心，“亲爱的工程师，事情就坏在你同时也是牵引线工程项目的安全评估员,你的反对权会让所有赞成牵引线商业运营的投资人无可奈何。”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充分认识到你的影响力的话，我想提醒你合作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好处的。”

　　起飞已经进入倒计时，谁都没有再说话，西格玛呼呼喘着粗气，心里无法平静下来，他感觉危险临近，却又无计可施。

　　进入近地轨道后,飞船并没有进入超光速飞行，就像任何一艘观光游艇所能做到的，缓慢平稳地向月球飞去。牵引线在舷窗中显得越来越清晰。西格玛在猜测它没有进入预定轨道原因的同时，发现对手们又围了上来。

　　“要重新讨论吗？我确定我不会改变观点。”西格玛试图先发制人。

　　然而反对派的意见同样是无可辩驳，有的代表甚至面露凶光，这让西格玛着实动摇了，但他又为自己的胆怯而害臊。他镇定地问：”你们会杀了我？”

　　“不，至少我们不会动手，那样我会作恶梦的。”阿尔法先生笑了，他的脸几乎蹭到他的鼻子尖。几乎很难察觉到飞船在减速，就像一个人濒临死亡很难再相信自己会感觉疼痛一样，但确实它发生了。他们把他塞进了一套太空服，就把他踢出了飞船，当然这是在他再次拒绝投降之后……

　　西格玛完全想起来了。

　　在绝望笼罩他之前，西格玛非常清晰地回忆起阿尔法最后的嘲弄：“我们假定你在空间能存活三十天，或许更久。喏，我们待你不错吧，把剩下的假期还给你了，祝你愉快！”

　　谈论此举是否负责显然很可笑，他说的也是实情，太空服的维生系统全部由太阳提供能量，他确实有可能苟延残喘活一个月。但一个月后呢，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该对自己负起责任来吗？

　　可是这里距起飞点足有一千公里，这是阿尔法亲口告诉他的。显然这个邪恶的人是满意这个高度的，远得让他摸不着北，又近得让他满怀希望但最后还是无比痛苦死去。

　　在眼睛和高度仪表之间，西格玛不知所措，选择相信哪一个仿佛都是残酷的，在他看来，地球屏蔽了他视线中几乎所有的黑蓝，他和芬芳的泥土看来只有一臂之遥。

　　在思考对策前，西格玛仔细检查了他的给养。太空服的食物袋中有标准配备的救生流质食物，如果节约还够用三十天的吧。另外，他还有4升的饮用水，如果考虑到太空服内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回收净化系统的效率的话，这点水也足够了。

　　一个念头闪进他的大脑，我只要好好呆着，确保任何细节不出差错，或许用不了两三天，地球就会发现我。伴随而来的却是心灰意冷，西格玛很清楚阿尔法一伙人把他扔在这儿是有预谋的，他们可不是傻瓜。以牵引线的任意一个截面为圆点，半径为一定距离的圆形空间是禁飞区，地球对这块区域早就放弃了监控，而他恰恰就处在这个硕大的圆桶当中。阿尔法把他扔在这儿还有一个用意：让你死在由于你的固执己见，一手炮制出来的垃圾工程的怀里吧！

　　想到这些，西格玛就头疼不已，况且此时的麻烦就已足够他应接不暇的。地球的长假也是很久远的事了，多少甜蜜与幸福快乐都驱散不走现在的无助与失意，而他接下来要度过的时光会更漫长。奇怪的是，绝望迟迟不来，他并未感到害怕，即使从被遗弃的那一刻起，他也一直未发觉自己陷入最糟糕的心理危机中。

　　牵引线的光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它仿佛是中空的，里面有数亿个光源在大放异彩。事实上它的确也是空心的。任何一根实心线，对于四万多米长度都是太重了。牵引线，实际上是由无数根纳米丝织成的空心体，或许用一个由布圈成的圆桶来做比喻，更为贴切一些——只是这“布”的纤细足以让司掌纺织的雅典娜女神为之汗颜。事实上它只有几个分子那么厚，阳光毫不费力就贯穿而过，然后在全反射中，让牵引线显得更加晶莹剔透。西格玛努力地试图向它靠近。开始，他按照早年的太空舱失重训练中做的那样，全身运动起来。他想像自己是在一个充满水的池子里，而把自己当成了游泳健将。然而尝试了几分钟，西格玛就彻底放弃了这种想法。在没有介质的太空中，这样做只会使自己看起来，像一只笨拙的鸭子。“看来要跟可爱的扳手说再见了。”西格玛庆幸自己还记得学生时代上过太空求生课。他从太空服腰间的应急工具袋中，摸出一只扳手，这是为了在特殊情况下打开密封门而配备的。他掂了掂份量，然后算准方向，丢了出去。扳手的质量很小，丢出去的速度也不快。但是给西格玛的反向冲量已经足够让他飘向牵引线了。

　　当西格玛把用于封补的太空服的凝结剂也丢出去以后，他的手终于触到了直径达半米的牵引线。透过手套好像传来阵阵电流，让他觉得这种非金属的质感亲切而熟悉。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把自己看成锈迹斑斑的机器人，而牵引线则变成了能量管。事实上更贴切的比喻是当他身体的紧紧贴在这根线上时，他正牢牢地抓住末日洪流中的诺亚方舟。

　　抬起头看，月亮的光华遥不可及，惟有牵引线动态地延伸着，在太空中留下一抹绚烂的曲线轨迹，仿佛在对他说：我是星际列车，搭乘我就能去月球。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地球的自转注定了地月连接的失败。但聪明的人们设计好轨道，建造了同步轨道站站，牵引线的一端固定就在那儿，这样有时看起来仍可以自豪地宣称：看吧，我们能够做到！

　　透过面罩，西格玛发现牵引线的表面并非光滑平整，而是布满了细密纹理与各种图形文字，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或许知道的人不会很多。出于好奇，他一边摸索着，一边不自觉地向下滑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开始花了，臂膀也发酸，令他高兴的是，他终于找到了能看懂的东西，那是用英文写的：Dominate earth(俯瞰大地)。旁边镌刻着巨大的金字神塔。西格玛向下看去，地球好像变大了，占据了他更多的视野。不可能吧！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只漂了几百米而已，视觉呈现的迥异让他有擦拭眼睛的欲望。

　　“我可以顺着牵引线滑到地球上吗？”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西格玛的心怦怦乱跳。“如果是在奥威尔，人们会说这太疯狂了，不，不，奇迹不会就这样出现的。”一贯的镇定自若被这个可怕的想法震得粉碎后，又像磁石一样慢慢笼聚起来。

　　“难道我还有什么东西不能失去吗？时间过得太慢，我们总得找些事做。”西格玛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他手脚并用朝着地球前进，没有激昂的进行曲，却有坚强的意志为后盾。动力嘛，就是那一袋子流质食品。

　　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做，有过这种体验的人从来少之又少。西格玛暗自好笑，他将来会写一本书，就叫《太空攀援指南》，但他又怀疑自己能活到该书畅销之时。或许脱掉太空服会好些，轻装上阵飘起来会更自由，可是庞大笨重的代价跟瞬间失去生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西格玛很拘谨地爬着，有节奏的，速度却很慢，每分钟大概七、八米，这一点他倒不在乎，不看表的话时间对他毫无意义，这种爬电线杆的姿势很合他的胃口，但他发现这样做对太空服的伤害非常大后，他决定换一种方式走路，减少牵引线和身体的磨擦。

　　这次他完全放弃了腿部的作用，只是双手紧紧抱住牵引线，从腰部往上拔，待双手举过头顶，他的整个身体依靠惯性向下冲去。可以想像这一过程的冲量是相当大的，足以让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持续漂浮下去，如果不把他适时抱住牵引线以防脱离计算在内的话。似乎这样做更省心省力，随后他又发现头朝地球把自己发射出去更有高台跳水的感觉。西格玛渐渐爱上了这种方式。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的温暖荡然无存，蓄电池自动开始工作了，这种“嗡嗡”声伴着西格玛吃完了他的晚餐，他打算休息一会儿。走了多远啦？十公里，不可能再多了，地球还是那样大小，或许自己只是像个小丑在这儿上跳下窜，压根儿没移 动一分一毫。这股没来由的悲伤袭来，让他不知所措。他很想对自己说：我想向世人展现一种姿态，是的，优雅的姿态，无论如何也学不来。

　　他继续这样走着，或者说向地球漂去。他的动作不再生硬，驾轻就熟的感觉使他误以为即使在太空服的重重包围下臂膀的肌肉仍旧虬劲凸起，活像天神降临，这无疑在很大程度上重新拾回他的信心。

　　没有摩天大楼的羁绊，他的目光能放得更远。西格玛回头望去，月亮的大脸庞满面油光，充满了不怀好意的讪笑，包围他的却是无限的星空，深邃而神秘，他终于沉沉睡去。

　　被宇宙尘埃击中的概率有多大？和在马路上闲逛被火车撞倒相比呢？太空服的维生系统很好用，西格玛在熟睡时一点没感到异常。在他睡觉得的时候，一根救生索，将就他紧紧系在牵引线上。

　　西格玛没给自己什么时间准备，就出发了。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于这种生活，不需要鼓励鞭策，不需要明灯指航，他生来就心甘情愿与牵引线为伴。或许上天早在他出生前就把这宇宙间最强大的信息指令输入到他的遗传密码中！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吧，你必须承认！西格玛不断告诫自己，他对自我的盲目乐观显然有些生气。这股怒气揉和在身体运动中，反而加快了先进的速度。但怒气总要渲泻，他多希望有个人能露头跟他吵一架，或是说说话也好，随便说点什么，只要让心情平静下来就行。他情不自禁嘟囔了几句，略带埋怨的口气，可是偌大的星空什么也没听到，没有向他殷勤地敞开怀抱或是有那么一丁点给他颜色看的意思。可能是声音太小，他也没听清自己在抱怨什么。

　　很长时间以后，西格玛才知麻烦刚刚显出征征兆。他必须忍受来自孤独寂寞的挑战，这完全不同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冥思苦想，那有一种拥抱自由的嫌疑，而现在的情形是他不得不在自我的世界中忍气吞声。

　　虽然身体麻木酸痛，整天除了补充食物、水分外，他几乎未做任何休息。开始是容易的，但这种单调的工作我很快就会厌烦的，或许明天醒来，我就再也走不动了。

　　当刺眼的阳光又一次把他晃醒后，西格玛的心情依然是跃跃欲试的，像一个懵懂的孩子面对他生命中第一个令人激动的大事件。身体的状况还不错，强烈的饥饿感令他吃了很多的东西。他觉得昨天走得还不够远，今天要倍加努力。

　　地球在他的眼里还是傲慢十足，却远比其他的星星来的真实。这个大蓝幕转动着，掩盖了一些星的光辉，又宽宏大量地把另一些释放出去，它的自转带动着牵引线，他呢，像个断线风筝挂在旗杆上，自主都成了奢望。这种单调的生活节奏很容易让人把注意力大部分放在思考上，或者说让大脑处于一种胡思乱想的状态。西格玛发现这在避免无谓的痛苦上很有效。在获救这个问题上，他产生了无数可能的遐想。其中最迷人的当属他会被一个小学生营救。那个孩子并非天文爱好者，但为了完成作业，不得不架起了天文望远镜……

　　日复一日，西格玛的生活逐渐机械化了。在休航期他甭指望会有飞船发现他的存在。他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处境，清醒的时候在做梦，睡着的时候却唱歌。

　　这种形单影孤的局面终于有一天被改写了。一艘从外星来的贸易船发现了他，并想方设法把他接到了船上。在那里西格玛受到了贵宾般的礼遇，船长甚至亲自和他交谈。很多船员在大厅聚集着，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位旅行家，他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您在维修牵引线吗？”船长小心翼翼地问。

　　“不，仅仅是一次事故罢了，事故！”西格玛悠闲地回答。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惊人的想法和一个壮举。这个想法与壮举，将让公司在公众舆论中一败涂地，连一点与他对质公堂的想法的都没有。

　　大副忍不住问道：“您在这儿呆了多久了？”

　　西格玛反问：“距地球还有多远？”

　　在得到回答后，西格玛请求他们把自己放回原地点。船长不安地搓着手，“您瞧，西格玛先生，不到300公里，二十分钟后您就可以在家喝咖啡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

　　西格玛为自己的固执道了歉，但最后他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在牵引线的周围，运输船绕他转了几个圈，飞走了。

　　又一天过去了，他惊奇地发现天地间起了大变化：几艘救援艇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游弋，就像蜘蛛忙忙碌碌辛勤结网，然后心满意足地静侯一边守株待免，这令他好气又好笑。变化还包括他自身的感觉，身体渐渐发沉，万有引力的效应加强了。

　　能确定的是现在有无数双眼睛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一定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人物，事情到了一步是他根本无法预料的。

　　模糊--清晰--，现在他的面前是地球庞大的地貌地形，河流，山脉，高楼，田野，色彩越浓，他越感到行进的困难。已经出现微弱的气流了，他仿佛也听到了空气擦刮衣服产生的“嚓嚓”声：“或许再往下一点就可以摘下面罩自由呼吸了。”

　　然而这几天实在不好过，他睡着前总担心自己会做自由落体运动，他得用救生索把自己和牵引线捆在一起。重力使他的肌肉劳累异常，爬过同一段距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不知不觉身体穿过了云层，可前面更厚更重的云朵遮住他的视线，“这时候一定很冷！”他想。他惟一的希望是不要下雨，那样牵引线会又湿又滑，他很可能像个大铅球垂直坠下去，遂了那些形影不离的飞艇的愿。人们一方面希望尽快结束任务，又盼望他能创造奇迹！

　　周围的护航船更加紧张，像无头苍蝇一样绕来绕去，把恼人的“嗡嗡”声全留给了他，西格玛觉得自己累得不行，随时都有可能松手，坠下去。无质量的睡眠摧垮了他。剩下的五公里漫长，遥不可及。

　　现在没有时间研究信心的重要性。西格玛发现手又湿又冷，几乎抱不住他的生命线了，他只能慢慢向下滑，一动不敢动。他的体温开始降低，他根本不知道温控系统在骤变的温度里变得脆弱不堪。风吹得他摇摇欲坠，那种冰冷没深入骨髓却也差不多了。他稳定住身子，艰难地换了个方向，强风吹得他与牵引线紧贴在一起。

　　胜利在望的时候，人最富于联想，西格玛摘掉面罩，“但愿不要砸到看热闹的人！”他给自己讲了最后一句幽默。凛洌的空气大片地灌进他的肺叶，使他艰于呼吸却又神采奕奕，他又成了无所不能的巨人了。他想做的事太多了，牛排、睡衣和浴缸，在他的思维里正等待他的检阅。他已经无法抬头，看看他曾经存在的那块区域，那片星辰。虽然不用看他也知道，黄月亮从来没抛弃过他，只是默默跟随。

　　牵引线地面站人头攒动，人人争先恐后欲睹西格玛的风采。“欢迎回家！”一个官员还未等他完全落地就伸出了手。

　　“知道我最想说的是什么吗？”他注视着官员的眼睛，或许这句话将会被新闻记者引用——”公司完蛋了！”这是西格玛最后的想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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