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李希光教授演讲：

　　各位报界的领导，主席先生。非常高兴今天与各媒体的各位领导在这里相聚，有人说，今天各位领导人在一起聚会，说明我们纸媒体没有死亡，而且生命力非常旺盛。为了显示纸媒体的生命力，今天我破例废除了我平时用的幻灯演示，跟小华的幻灯演示做一下比较，到底是纸媒体的生命力大，还是数字媒体的生命力大。

　　报纸产业发展到今天，认真思考一下报纸的竞争力竞争在哪里，跟今天的任何企业一样，我认为人才无疑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我们的纸媒体，我们的报纸，今天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核心人才呢？范敬宜院长今天上午非常有力的用了很清楚的一个概念，新闻高手，我们可以定义一下，什么样的人是新闻高手？今天上午我们听了Seymour Topping教授的演讲，他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1949年4月25日，南京面临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准备进入南京，他当时是美联社的社长，他一大早开着吉普车，带着法新社的记者，两个人一块上街，街上天已经快亮了，突然被两个中国人拦住，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说我们是记者。这两个中国人说，我们是进城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这是最早进入南京城的解放军战士。作为一个好记者，他马上想到赶快发稿，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南京城了。他们两个赶紧跑到一家邮局，这家邮局只有一个发报机。大家知道，新闻的最大生命力在哪里呢？在于时效性，抢第一时间，一个发报机，美联社先发还是法新社先发，他们两个没有打假，投硬币，法新社记者赢了，他们用英文写了三个字，中文的意思就是“共军进入南京”。Seymour Topping坐在发包机前就开始打，一直打了一个小时。结果我们想一想，谁的竞争力最大？Seymour Topping赢得，比尔这一辈子都没有原谅他。无论在报纸上，无论在美联社的档案上，他再也没有看到这个稿子。昨天下午，我把这篇稿子从互联网上打了出来，我让我的学生当着Seymour Topping先生的面从头到尾朗读这篇稿子，他手都在颤抖，因为这是南京解放的当夜发出的稿子，但是他再也没有看到这篇稿子，因为在战争年代，每一篇稿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问我能不能把这篇稿子给他，我就非常郑重的送给他了，其实这很容易，在互联网上输入他的名字，很快就能找到了，他还不会用互联网，用的是纸媒体。

　　作为一个好的媒体，细节非常重要，他参加了解决战争的三大战役，淮海战役期间，国民党邀请Seymour Topping先生去采访，徐州已经被包围，他只有在国民党的战场上采访，当时已经尸横遍野，他当时就寻找细节，看看国民党士兵的枪口在哪里，他发现一个士兵是后脑勺中了一弹，有点怀疑，打仗应该是前方打来的枪，为什么从后面打到的呢？他马上就猜到了，这个人是被他的长官打死的，因为这个人是伤兵，是累赘。他找到了国民党的长官，为什么处死士兵。他说我没有医院，就把他打死了。他的妻子也是非常好的记者，也给我讲了一个细节，他妻子对中国人是非常友好的，第一个西方国家与中方建交的国家是加拿大，当时那个总统到中国来，他在内蒙带着他的女儿，后来从内蒙赶到北京车站，去迎接加拿大总理，当时周总理、邓小平副总理和李先念副总理都去迎接。由于他是内蒙回来，内蒙盛产山羊，带着一身羊毛到了车站，他与特鲁特总理一身羊毛，然后特鲁特总理与周总理拥抱，结果搞得周总理也一身羊毛。好记者还有非常高的新闻敏感，这个故事是美联社社长给我讲的，他第一次当记者的时候大学毕业，报纸的主编给他讲一个最简单的题目，采访一个婚礼，不到中午就回来了，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他说今天没有新闻报道，婚礼没有举行，因为新娘跑了。后来他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因为新娘跑了是新闻，婚礼正常举行就不是新闻了。还有一个故事，小默多克讲的，我问他你认为报纸的核心竞争力来自哪里，他说三方面，第一方面是报纸的头版头条，第二是报纸获得的各种奖项，第三方面，有报纸采访的独家新闻和记者，这三方面都来自于新闻记者，核心竞争力来自于记者，读者看报纸，首先要看报纸的头版头条，期待报纸报道独家新闻，会有意想不到的深入。所以，报纸的品牌树立和可持续发展，最重要的是新闻人才而不是传媒人才。你可能会问我，传媒人才难道不是新闻人才吗？传媒人才不等于新闻人才，这也是我今天在这里发表的主要观点。

　　今天主要的报业呈现可怕的趋势，出现新的新闻判断标准，丑闻是新闻、娱乐是新闻，对此，马克吐温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指出，报纸的商业化、娱乐化带来了恶果，今天的报纸，除了广告以外，都是谎言。这种现象的出现无不与媒体的商业化、娱乐化、丑闻化的发展趋势有关。传统的新闻虽然把反常、丑闻、娱乐作为价值判断的标准，但是新闻媒体的价值是使公众成为知情的公民，参与公众的辩论和决策，不是代表商业利益的传媒人才才能完成这样的报道任务。新闻记者为什么不可以被传媒人才取代呢？表现为两者对新闻媒体的不同理解和态度上，对新闻定义的不同定义，对丑闻的不同态度，对新闻策划的不同态度。我们先看看二者对新闻定义的不同态度。尽管国内外新闻界对新闻定义的表述五花八门，但是出发点离不开公众。随便翻开新文学著作，就可以找到这样的定义，新闻学向公众提供信息，使公众成为知情的公民，能够就周围发生的事件作出自己的决策，新闻是把一个社区、一个家庭、一个班级、一个集体的成员聚集在一起，谈论一个共同话题的东西，这个话题也许是与公众利益密切相关的十分重大的新闻，也许是琐碎的小道消息。新闻是通向世界的窗口，但是这个窗口是否真的通向外部世界，取决于窗口的大小，玻璃是透明的还是有色的。新闻最大的力量，不是告诉受众去关注这个问题，而是告诉受众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新闻媒体通过提供天气预报、交通信息、旅游信息、文艺表演预告，帮助公众安排自己的日常生活。他们往往是这样定义新闻的，新闻是消费者感兴趣的消息，新闻是满足受众的东西和广告商利益的东西。

　　第二，对待丑闻的态度，报道任何丑闻的时候，更要坚持新闻的平衡原则，报道丑闻毫无疑问将会是极大的刺激大多数人的胃口。但是，同样毫无疑问，还将会伤害另外一些人，一条新闻值不值得披露，值不值得大肆报道和炒作。这取决于报道这条新闻与公众利益的关系。作为网站的编辑在报道丑闻的时候，不妨问一下自己这样几个问题：满足了受众对丑闻的欲望是否等同于满足公众的知情权？受众要知道的丑闻是否等同于公众需要的新闻？公众对这条丑闻有知道的必要吗？人们在法律上有权知道这个丑闻吗？在道德上有权知道这条丑闻吗？报道这条新闻在哪方面符合公众的利益？或促进了公众的利益？报道这条丑闻是否会把公众培育成合格的公民？披露这条新闻的后果是什么？正面效果？负面效果？对公众的影响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你可以说，官方的新华社已经做了报道，宣传主管部门也默许了，但问题是，你在披露丑闻的时候，使用的文字、强调的新闻点、报道的框架、炒作的范围的背后动机和议程是什么？你披露这条丑闻的基本冬季是什么？你是恶意披露还是公正报道，是追求媒体的商业需求？在过去或未来你是否会对无论发生什么样人身上同样的丑闻作出同样的披露？

　　新闻的生产和流通反映了其之产生的社会和文化语境。有什么样的读者就有什么样的报纸和电视节目。但是，媒体存在的根本价值是满足公众的知情权，使公众作为人参与公共政策的辩论与制定。由于新闻的生产受到新闻职业道德和商业利润追求等因素的影响，因此，新闻媒体在选择新闻和为公众设置议程的时候，绝不可以滥用职权，不能出于个人的价值偏见或所在媒体的商业利益作出新闻价值片断，而应该采取平衡原则报道新闻。

　　受众热衷于阅读或观看哪些有滋有味的犯罪新闻和警匪片，是出于他们想当一个公民的想法？还是为了满足他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不可告人的欲望？如果你相信，公众有权知道发生在公共领域的任何事情，有权知道公众人物任何事情。新闻报道无需把关人选择和编辑。那么，你在编发这条丑闻的时候，能否确定发生丑闻的这个人是公众人物还是私人？名人等于公众人物吗？究竟谁是公众人物？吃皇粮的政府官员、享有特权的人物？在特定社区有崇拜者和追随者的体育和娱乐明星？不错，轰动性的丑闻报道和炒作，有时候可以被用来揭露贪官污吏、贪赃枉法，但是，有些新闻的炒作，对娱乐界明星的炒作，有时候会制造一些毫无用途的时尚和追求，如追星族的形成，就是媒体对某些歌星的报道与这些明星对社会的实际用途是那样的不成比例。

　　在丑闻报道方面，报纸的编辑记者面临同样的道德选择两难：一方面要确保新闻报道获得最大的点击率，另一方面，尽量在报道中不要伤害无辜。比如，在报道银行抢劫犯罪新闻时，该不该把犯罪过程细节描绘出来？如果报道了这些犯罪技术，会不会变成一种犯罪教唆？再如，你获知一条关于某个名人丑闻的独家消息，而与此同时，你还获知他或她的母亲刚刚突发心脏病住院，或者他的儿子这天正在参加高考的一天的考试。如果他的母亲在医院里获知儿子和女儿的丑闻，很可能一命呜呼；他说她的儿子本来可以考上北大或者清华，但是这样一条新闻，可能让他在考试中一败涂地，永远丧失了上大学的机会。这个时候，作为一家媒体在决定报道这条新闻的时候，是否考虑这些道德问题或者伤害无辜的问题？《圣经》的戒律中说，不得说谎，同时也说，不得杀人。编辑和记者永远面临这样一个道德上的两难。

　　三，对新闻策划的不同态度。

　　在传媒人才看来，新闻需要策划，新闻策划是以市场为导向的，这种新闻策划为适合某种理念和销售需要，重包装、重协定，而轻视内容。在新闻策划过程中及新闻记者编辑从新闻发觉真相和报道的角色堕落成了包装工的角色。由于今天报纸之间的商业竞争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程度，传媒人才相信，媒体需要把新闻包装成有诱惑力的产品，网民和读者才会去阅读，而新闻的这种包装策划在今天看来，好象势在必行。

　　由于报纸的商业化发展，记者的顶头上司、老板、大老板、直接受众、广大公众都成了记者的读者。因此，新闻记者在作出新闻价值判断的时候受到三种因素制约，职业的、商业的、道德的。其综合结果就是：记者必须同时让主编、老板、自己和读者都满意。

　　市场为导向的新闻策划为确保广告商的利益，在新闻策划过程中，腔调新闻的可预言性，而不喜欢新闻的弹性和易变性。比如房地产商与电视台和报纸策划的栏目期望所有的房地产新闻爱满足房地产广告商的预言。在这样一个市场为导向的媒体，新闻手指与：消费导向，市场驱动啊、利润驱动。

　　市场为导向的媒体在影响新闻的选择和过程。引导消费者的新闻正在取代与公众利益密切相关的时政新闻的比例和篇幅。越来越多的新闻是哪些大公司和跨国公司的公共关系部门制造出来的，而且这种公共关系部门的新闻发布稿往往跟白宫的记者会传播速度一样迅速，变成了全球性的媒体报道选题和议程。早1995年，一个西方学者就发现，在西方媒体上，高达80%的新闻稿件出自各种类型的公共关系部门，今天，在中国的许多媒体和网站上，是很容易找到“广告新闻”的痕迹，看看哪一篇报道源自公关公司的新闻策划或者发布会，包括人物专访、软硬件产品发布、服务产业信息报道等等。

　　什么样的新闻策划和包装最具备竞争优势呢？独家丑闻、凶杀、内幕曝光、娱乐性的、煽动愤怒情绪。通常情况下，一旦有个娱乐性信息出来，娱乐性的信息，娱乐界人物就会取代对公众更有价值的新闻性的重要信息和人物。

　　这样做的结果是，当一个媒体通过新闻策划报道新闻，哪些没有在策划范围内的新闻事件的重要性在这个媒体上被削弱。而被策划报道的新闻在公共领域获得更高的注意力。所以，某些媒体和网站主页的某些点击率高的新闻不是当日发生的重要新闻事件的报道，而是经过策划出来的。

　　如果按照新文学原理和新闻记者的职业价值观，新闻只能通过艰苦的深入采访调研获得，并在真实、公正和平衡原则的指导下作出价值判断和新闻选择。记者在新闻的选择上应该对社会和公众负责，而不是对媒体的商业利润服务。新闻是为公众利益服务的。为了这个目标，记者必须说出真相，即便真相不受公众欢迎或者不适合公众胃口的。公众的知情权意味着让公众知晓新闻事件和发展的真相。其中包括哪些令公众不快的事实真相。

　　这正如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教授詹姆斯凯瑞所说，新闻不等于媒体。哈佛大学教授马文卡博亦说，“我反对用媒体取代新闻。”

　　提问：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李老师，您认为传媒业需要的是新闻人才而不是传媒人才，在您的新闻课堂上，您想培养的人才是什么样的人才？在您那里毕业的学生，去了新闻媒体之后，有没有反馈过他们自己在媒体工作的经历？他们是向着传媒人才方向努力还是向着新闻人才努力？

　　李希光：我讲的是报纸的核心竞争人才是新闻人才，但是不否认他的传媒人才的需要，比如在他报纸的公关部门、发行部门、广告部门，这是需要传媒人才的。但是，无论是Seymour Topping领导的《纽约时报》还是美国其他报纸，新闻人才和传媒人才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们是不能见面的。虽然Seymour Topping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但是整个美国新闻界，他们认为新闻人才和传媒人才是完全两个人才，一个是代表公共利益，一个代表投资者利益。当然从投资者的利益来讲，如果新闻人才把内容做好了，毫无疑问，投资者会受到更大的利益，因为有了读者就会有广告。詹姆斯莫多克已经讲了这个问题。

　　提问：您在演讲中提到您接触很多人，中国的传媒市场非常火爆，国际资本都纷纷进入中国市场，您对中国的竞争状态和前景有什么分析？

　　李希光：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任何政府批准的报纸进入我们的市场。

　　提问：他们在香港注册，在中国大陆有实质性的发行。

　　李希光：在香港办的是英文报纸，在中国没有任何的竞争力。

　　提问：实际上很多国际媒体进入中国市场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您认为作为中国的传媒人也好，新闻人也好，面对这种情况如何竞争，我们应该有什么样的心理准备？

　　李希光：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加大新闻人才的培养，我们和西方的竞争，一个最重要的是内容，他要做中文版，就要靠中国的新闻记者和编辑，他很可能用很大的财力把中国的编辑记者挖走，办一家中文的报纸。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做的内容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从头版头条就可以看到，号称全国性的大报，打开看看，可能大家最不爱看的就是头版头条，这就需要最好的记者来做，他可能很容易把你的记者挖走。宏观方面来讲，我们可以采取日本的办法，对于外国资本的进入，两方面可以抵制，日本的市场完全饱和了，没有美国的媒体考虑日本，一是语言问题，另外本身他自己互相残杀，已经没有生存余地了。再一个，日本政府对西方媒体进入办报在股权等等方面有很大的限制的。印度的默多克以此为骄傲，他说一下子拿下了印度50个城市的份额，一年前，开放了广播市场，一下子50个城市的调频都被默多克拿到了，从各方面获得自由和独立，其中从投资者中获得自由和独立。现在的报纸，特别是大家心目中办得比较好的报纸，基本上受到投资者严格控制的，背后其实都有一只手，黑手还是白手我们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