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山

　　自从5月11日纽约时报发表长篇调查报告，将该报记者杰森·布莱尔的造假丑闻公告天下，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该报为什么没能重视外界的反馈意见，以至于布莱尔可以一再遭到投诉而屡次侥幸过关。要不要在报社设立专职负责报告和调查公众投诉的“监察员”，这个本来就从美国产生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一些报纸的评论中。

　　华盛顿邮报的监察员迈克尔·盖特勒写道，编辑比记者更应该对报纸发表的内容负责。强势的编辑和发行人固然重要，不过，假如他们的记者和其他编辑因此不敢挑战他们，或者读者的投诉无人听取，他们的势力、目标和政策就会遭到削弱。

　　截至发稿时止，纽约时报网站对“纽约时报有没有监察员”的问题，回答还是原样：“时报没有设立监察员，这是因为它相信部门主管和高级编辑必须亲自对读者和公众负责。时报同样相信，评估记者工作的最合适人选应该是直接了解有关题目及其执行情况的编辑。”换句话说，他们相信最好的裁判是他们自己。

　　美国民主党媒体顾问曼迪·格伦瓦德以该报在丑闻曝光以来的反应为例，指出媒体缺乏处理公关危机的经验，尤其因为一些记者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当成正义化身，说到底，“记者习惯了评判别人，而不是被别人评判”。

　　2月24日，记者在伦敦卫报总部采访了英国新闻界首位内部独立监察员、卫报读者编辑伊恩·梅斯；6月10日，通过电子邮件就有关问题对该报主编阿兰·鲁斯布里杰和梅斯做了补充采访。

　　2月24日上午，当笑容和蔼的伊恩·梅斯作为卫报的读者编辑(Readers＇Editor)出现在记者面前，记者并不清楚他究竟担任什么工作，只知道报社很重视他和他的工作，所以临时增加这个采访；再就是他在编辑部的巨大办公室里有一个玻璃小房间。

　　直到采访结束，记者才发现梅斯的小房间的含义：他是一个内部独立监察员，“独立”的意思是独立于卫报之外，不受该报管辖，“内部”的意思是他代表报社全权处理读者投诉和问题，正如他的办公室位置暗示那样，他在报社“里”工作。

　　梅斯在该报的社评版块有一个专栏，逢周六出版，惟一功能是报告各个问题的处理经过。从主编到普通编辑和记者都知道他和他的专栏，都要配合他的工作。

　　独立的身份是关键

　　梅斯首先解释他怎么取得独立的身份。他说，从1997年至今，他已经当了5年的读者编辑，也是英国新闻界首位担任这一职责的人，通过与卫报的主人“斯科特信托”签定一份特别合约，确认他不受该报管辖，即便主编也无权干预他的工作，更别说阻止他在自己的专栏讨论他要讨论的事情。

　　“这是一份很好的合约。”他说。

　　而他在该报占有的位置并不限于一个专栏，确切地说他负责社评版块的读者版，他的专栏作为主角在该报及其网站同步发表，为此他每星期平均要看600份电子邮件，回复250份；此外就是“更正与澄清”，平均每年刊登1500条。

　　“这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他说。

　　然而跟我们熟悉的做法相反，梅斯和卫报一致认为应该将更正与澄清的条目统一放在一个地方，反对将它们分别放在原文刊登之处。

　　为什么？

　　在他看来这首先当然是便于读者翻阅，他们知道他们的问题会在哪里得到回复，假如得到回复的话。更重要的是，他说，因为更正条目的数量很大，出现频率很高，假如人人都要放在原处，留给编辑处理的版面空间就会受到影响，造成很大困扰，以至于直接打击他们听取意见、迅速刊登更正的积极性，反过来容易激化矛盾，最后不得不闹上法庭。而这个结果，他说，对谁都没好处，因为无论输赢，双方都一定赔了时间和精力。

　　现在该报设立读者版统一刊登更正，无论什么人要求更正什么事情，都会放在这个地方，真正做到不偏不倚，而且位于重要的社评版块，是充分尊重读者意见的表现，比较容易取得读者的认可。因为读者编辑能迅速就读者反映的事情做出回应，梅斯说，最后非要闹到该报法务部而由律师接手的投诉相应减少。过去5年报社因此而节省的法律事务开支维持在30%～50%，就是一个明证。

　　并不完美的新闻工作

　　设立专门的读者版和读者编辑，负责回答读者的问题，梅斯说，另一个作用是有助于鼓励读者就该报报道提出反馈意见，反过来成为该报监察机制的一部分，督促该报严谨行事，改进自己的报道。

　　一直以来，梅斯说，该报保持自由主义左派的立场，它的读者群也持相似观点，因此比较容易理解该报为什么采取这样或那样的态度；然而自从报纸上了网，就要面对一个更广泛的群体，不再局限于自由主义左派，比如美国许多读者属于右派，他们就该报的报道常会提出异议，伊拉克战争和9·11就是两个明显例子，因为该报并不支持伊拉克战争，认为9·11不是美国人想的那么简单。

　　这番话让人想起该报主编阿兰·鲁斯布里杰在同日接受采访时提到的新型的报纸-读者关系：

　　直到5年前，报纸还是一个很强大的势力，在上面，掌握大量信息，读者在下面，人数很多，却很分散，而且手里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信息片段。报纸可以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架势，对读者说喜欢就买，不喜欢拉倒。有时候也确实会有那么一两个读者写信回来，但效果很小，难以触动报纸，基本上还是报纸占据一面倒的优势；整个交流都是单向的，从报纸到读者。

　　但现在，自从有了互联网，你就得到这样一个局面：报纸在中间，读者在外面，仍然是相对较小的信息来源，只不过借助发达的互联网，读者之间出现相互交流，他们在网上对话，分享信息，甚至结成专题小组，这使他们作为一个群体变得越来越强大。几乎我们说的任何事情，他们都有本事进行验证，看看我们的信息来源是不是准确可靠。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改变，大约10年工夫我们就有了一个新的局面。最大的挑战是我们从此再也不能继续假装以为世界还是老样子，报纸说了算。

　　5年前，恰好是该报率先在英国新闻界设立内部独立监察员的时候。

　　而这个职位正是鲁斯布里杰本人要求“斯科特信托”设立的，理由是他觉得英国报纸的自我规范做得很不够，必须设立专人负责回答读者的问题，进一步加强报纸要向社会负责的意识。

　　同日，正在纽约访问的鲁斯布里杰通过电子邮件解释说，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意识到新闻工作是一个不完美的获取真相的途径，有很多机会出错，要么是他们自己的错，要么是别人有意误导或存心不让他们了解，所以，从新闻角度而言，正确的做法是一旦出错就立即承认或澄清。

　　正是基于对变化了的报纸-读者关系的认识，而且是在编辑部达成共识，梅斯说，虽然明文规定假如采编人员拒绝回答他的询问，他可以找主编，由后者向下属施压，但他暂时还没用过这一特权。

　　报纸不能豁免监察

　　值得注意的是，梅斯本人也是具有46年经验的资深新闻工作者，这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说总体而言他希望做到公平，对记者和对读者的态度都要一样。

　　他笑着说自己像是一场持续进行的比赛的裁判，只不过对垒双方一边是120万～150万名眼睛雪亮的读者，一边是为每天出报而忙得不可开交的大约370名采编人员，外加每年大约2000名曾为该报撰稿的自由撰稿人，气氛相当紧张，裁判承受很大的压力。

　　所以你觉得一个独立的身份是成功的关键，对吗？我问。

　　绝对如此！梅斯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次就是要让读者看见你，知道你在哪里。假如读者不知道报社有这么一个人在做这么一个工作，他说，那么，设立这个职位就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有没有都无所谓。接着，梅斯举了两个例子解释他的工作：就该报刊登儿童照片是否应该事先征得儿童父母或监护人许可的问题，他在自己的专栏写了一系列文章，直至越过该报范围，呼吁修改整个行业的规范并得到采纳；二是去年11月4日发表题为《报道自杀》的文章，以充分的理由建议该报修改编辑守则，规定采编人员必须小心对待自杀或涉及自杀的事件的报道，避免鼓励他人模仿，还要顾及死者家属的感受。经与包括报社工会在内的各方协商，他说，最后该报同意修改编辑守则，成为英国首家有此规定的报纸。

　　至于监察员的条件，他笑着说首先当然是保持平静的能力，平心静气，二是保持客观的头脑，不管投诉人是谁而你又多么不愿意同情对方的遭遇，你也要好好看完投诉，找出原因———这时记者经验就很有帮助了，你所受的培训就是这样要求的。

　　为什么报纸要设立独立监察员，梅斯总结说，道理很简单：报纸的职责就是担任社会的监察员，确保大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回应公众的有关质疑，假如它打算履行这个职责，它自己又怎么可以例外，不打算负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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