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一个接一个的少年写作明星让人目不暇接，去年12岁的蒋方舟为南方都市报撰写“正在发育”专栏，今年10岁男孩边金阳长达24万字的魔幻小说《时光魔琴》由人民日报出版社推出。低龄化写作蔚然成风，作者年龄越来越小，篇幅也越来越长。作者最小的只有五六岁————像《窦蔻流浪记》的作者窦蔻写作此书时只有6岁。他们对市场的冲击力令人咋舌，少年写作领军人物韩寒的成名作《三重门》销售量已经突破百万，而“当红小生”郭敬明的《幻城》上市半年，销量就超过23万册，直逼老牌畅销书作家池莉。这群闯荡文坛的“

少男少女”令人不敢小觑，事实证明，他们绝非简单的文学“童装秀”。

　　1出版机构：低龄化始作俑者

　　海天出版社前编辑部主任、曾经推出少年作家尹珊珊的薛亮女士认为，现在越来越多的少年写作出书成为少年作家，是上个世纪90年代以后出版界介入市场竞争的结果。“以前没有给小孩子一个出版作品的机会，对他们也不是很看重。后来到了出版界介入市场竞争，才出现给小孩子出书的现象。现在出书也不是那么神圣的一件事情了，90年代后期越来越商业化，于是大家不再把它看作一种文化产品，而是把它当作一种商品，主要因为这些书是给作者的同龄人看的，有一定的市场。现在有些成年作家的作品出版以后可能连一万册的销量都没有，但是少年作家的作品就可以很轻易地卖两三万册。”最近炙手可热的《幻城》的责编时祥选承认，他作为一个出版社编辑，出版的新书要面向市场，青少年是一个很大的阅读群体，出郭敬明的书，当然首先看到的是它潜在的商业利益。

　　然而，注重商业利益的出书自然难以保证其文化品位和文学价值。新概念作文大赛评委、作家马原告诉记者，原先许多人把出书看成一件神圣的事情，但当代传媒越来越发达，只要有市场，出版社就会去做，所以现在出书的人年龄越来越小。马原感叹，在这个时代，出书越来越普遍，人们也不当一回事了，不管小孩子的书有没有价值，只要有钱赚，先出再说吧————这也是这些少年作家的作品被专业文学人士视为“小儿科”的主要原因。

　　来自另一方面的批评和指责，认为低龄化写作太多地依赖出版社的商业化炒作。它们企图把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些神奇的孩子身上，而不是关注他们的作品，因此出版社花大力气策划包装的往往不是一本书，而是这个神奇的孩子。这样的包装让这些低龄写作者看起来更像是“银河之星大擂台”或者“开心明星脸”中的儿童秀。

　　作家冯骥才直截了当地总结：“写作低龄化”不是文学现象，是市场现象。

　　2图书卖点：绝不仅仅是年龄

　　商业炒作确实令人心烦，但我们也要看到，市场意味着读者，正如我们从前批判金庸的武侠小说，最后终要承认其价值。这些少年作者究竟写出了什么作品，会得到如此众多的读者的追捧呢？在韩寒之前，已经有了“自画青春”系列和郁秀的《花季雨季》等低龄化写作苗头的出现。但是，除了《花季雨季》曾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影响之外，其他的低龄化写作在当时似乎并没有形成强大的市场，正是韩寒的出现，使出版商发现了低龄化写作中蕴含的巨大商机。从此，低龄化写作才渐渐地成了气候，越来越多的出版商开始大肆炒作这些来自校园的年轻作者————出版商们究竟从“韩寒”们的写作中发现了什么？他们凭什么判断低龄化写作能成为一种社会需求？

　　这些“神童”创作的作品经过出版社的商业包装后，在图书市场上十分引人注目，不可否认的是，许多成人读者往往不是被作品的内容所吸引，而是为作者小小年纪就能写书这一事实所折服。但是这个原因不足以持久，作家陈祖芬认为，社会也有自然淘汰的能力，如果大家发现这小说是炒作的，感觉上当了，那它也就自然被淘汰了。通过时间的考验，这些少年作者的作品的特殊价值日益显露出来。《萌芽》杂志主编赵长天说，以前是成年人写儿童作品，也确实有一些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但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孩子们的生活。成年人和孩子永远都是有代沟的，他们之间肯定有种不理解，有种隔膜。而现在的孩子们自己就能表达自己的生活，表达自己的感情，同龄的孩子又非常喜欢。比如现在韩寒的小说、郭敬明的小说发行量这么大，说明孩子们需要。这些小作者发出属于他们的自己时代的声音，对于同时代人自然具有无可替代的吸引力；对于家长而言，这些作品正是自己了解孩子的有效途径。低龄化写作的主要消费者不是文学爱好者，而是广大中学生和一些家长。

　　3写作秘密：写作成为快乐

　　为什么有这么多孩子选择了写作呢？一个叫微妮的女孩子介绍她的写作经历：读初二时，她偶然接触了“自画青春”系列小说，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写作的东西变成了铅字，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以为只有那些老头才能当作家呢，原来我也可以写小说呀！”于是，写小说这个念头像一只小怪虫，钻进了她的心中，直到她把它变成一本13万字的小说《为你重生》。写作固然不那么容易，但也不像某些文学专家描述的那么神秘和艰难，它首先是一种表达的快乐。

　　一位文学批评者指出，从低龄化写作的主体即小作者的角度看，他们的写作，至少在最初的阶段，带有很强的自娱自乐的成分。他们的写作是很少有功利目的的，包括韩寒，最初也没有要成为明星或赚多少版税的考虑，倒是成人的写作很少有这么单纯的。他们在写作中得到的满足，主要还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和被人认可，以及内心中积压的某种情感得到了自由的宣泄。

　　“低龄化写作”者绝大部分都处在良好的教育环境和优越的生活条件中，更重要的是社会的开放和进步，造成了相对宽松的文化环境，使得他们感受着多种文化的碰撞和交融。他们是见多识广的一代、信息爆炸的一代，所有这些使得他们有信心也有能力表现自我。

　　韩寒的成功吸引了不少偏才投身写作，这条道路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获得成功的毕竟寥寥可数。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儿童文学专家曹文轩清醒地指出：“韩寒是学不来的。韩寒只可以被很多孩子欣赏，但不可以形成风气让很多孩子模仿————我说的不是指他这个人，而是指他的前行方式。那种方式只能作为例外，而不能作为一个普遍的方式。”可是在当下，热爱写作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写作已经成为他们隐秘的快乐和展示自我的天地，特别是网络的普及，更是拓展了这一空间。

　　4少年作家：根据作品区别对待

　　正如每个领域都是鱼龙混杂，对待低龄写作产品我们也要区别对待。著名儿童文学专家曹文轩认为，郭敬明、韩寒他们就不仅仅是包装。其实就像商品一样，如果那商品本身是低劣的，你能包装得起来么？包装和成功的前提是它本身的质量也是好的。你光通过包装和宣传，就想达到在市场上引起强烈反响，那是不可能的，它须是值得宣传、值得被包装的。我们姑且不说他们现在的作品怎么样，但他们那些引起反响的作品是相当不错的，主要是他们的思想、表达方式上等各个方面，有很多让人感到惊讶的东西。

　　真正有才华的少年写作者都对“写作低龄化”、“青春写作”、“校园文学”这样的字眼表现出强烈的反感。曾经引起媒体轰动的少年作家胡坚认为，这些字眼完全是宣传的需要，跟自己的写作没有任何联系。某位文学界人士指出：当我们称呼一个年轻人为“少年作家”的时候，经常有两种意味：一是说他的作品艺术上的价值也许并不突出，但是因为在这样的年龄能写出这么一个水准的东西不容易，所以就给予他“少年作家”的称号。它参照的不是艺术的水准，而是同龄人的平均写作水平。这是对“作家”这一称号的贬值和侮辱，对他自己也是一种扼杀而非鼓励，如此轻易地被冠以作家的称谓，容易掩盖他和真正作家之间的差距，不能真正激发他前进的动力————这是对平庸的一种默许和姑息。另有一种情况就是他真的具有一定的艺术才能，但以“少年作家”冠之似乎意味着他还比较稚嫩，还处于“青春期写作”的范畴。这不过是某些写作老人凭借年龄优势倚老卖老，其实很多作家都是在青春期达到了写作的高峰，比如王勃，比如兰波。我们并不能简单地以年龄来界定作品的成熟与否以及在艺术上的价值。衡量一个作品唯一的标准是艺术的标准。等我们技术更加成熟了，阅历更加增长了，写出的作品未必比青春期写的更加优秀。就像成年以后，我们经历了更多的生活历练，但我们能说成年生活就比青少年生活来得精彩吗？

　　许多文学界人士担心，这种低龄化写作会给写作者带来一些负面影响。一方面，太早成名对于这些年轻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个巨大的考验。获得“2000年全国创新作文大赛”一等奖的蔡崇达对记者说，获奖和出书“差点扼杀了我”。获奖后各方的吹捧使得他们对自我不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而各种活动则夺去了阅读和写作的时间。韩寒自《三重门》之后出版的几本书江河日下，最新推出的《毒》被无数人讥讽为前几本书的拼凑。有年轻读者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不是否认韩寒的才华，写《三重门》时的他的确很好，但现在的作品出现则是为了生存。设想，当一部作品的作用只是挣来作者汽车的油钱时，这种作品还会有什么价值？算了，不提也罢，韩寒仅留的一点点文学气质也没有了，消磨在他的长发和赛车中了。”

　　另一个方面，太早出书可能会让他们觉得写作很容易。作家王蒙说，从长远来看，而不是只看一时的效果，写作应该具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人生的阅历和全面的文化修养。古人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如果把这种低龄写作再往低龄发展，有的甚至到了学龄前，这就有点对读者、对个人不负责任了。如果一个小孩子出了一两本书马上就被捧得非常高，他自己也中断了正常的学习，我很担心他的未来。这种低龄写作和商业炒作的结果会损害这些年轻人。

　　5问题关键：谁为低龄写作保驾护航？

　　不少文学界人士强调“低龄化写作”与真正的文学创作有不小的距离。正如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系主任伍方斐所说，青少年还没有被一些东西玷污，完全凭着理想与冲动，带着游戏的心态去写作，但是，文学本身是需要技巧、需要生活经验的。

　　而“低龄化写作者”们的父母，除了少数有拔苗助长的迫切心理之外，大多数还是认为应该顺其自然。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硕士生导师张世君女士认为，青少年出书很正常，如果不承认，那是不客观的。随着形势的发展，接触传媒速度的加快，他们有条件进行表达。张世君女士的女儿蒙蒙，8岁的时候就开始出书，现在已经出了6本了。张女士告诉记者，女儿经常写日记，有空就写，这已经养成了习惯。她承认，蒙蒙没有写作天赋，她能出书是因为她的努力和大人的引导，而且也刚好碰上了出版的机会，顺应小读者的心理，满足市场需求。她说，其实每个孩子都有写作潜力，只是他们没有相应的引导和教育，蒙蒙写东西完全是一种兴趣，她觉得这种文字游戏有点像搭积木一样，能使她从中得到快乐。张女士说，孩子的爱好只能疏导，不能堵，像水流一样，你堵它，它迟早都会漫过去的。

　　作家尚爱兰女士有一个非常有灵气的小女孩，名叫方舟，今年13岁，曾为《南方都市报》、《海峡都市报》等报刊写专栏，因为她成熟的写作观念和童言无忌的自我暴露，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和争议。尚女士说，我个人认为方舟是有天赋的，而且她现在一直在写，进步肯定是有的，但写作这东西只能慢慢来，总体看来，她以前的作品和现在的作品是有很大差别的。这说明她在进步。

　　正如《萌芽》主编赵长天所说，孩子喜欢写作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坏事。可正因为是孩子，更需要成年人的帮助，低龄化写作的种种弊端并非不能克服，而需要包括出版社、媒体、家长、文化界以及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

　　薛亮女士不认为现在热衷于写作的青少年都在进行文学创造，她觉得创作文学不仅仅是靠勤奋，还需要有文学天赋。在她看来，尹珊珊、韩寒都是很有文学天赋的，她最后谈到，自己在给小作者出书的时候很重视小作者是否可持续发展下去，她不会给没有持续发展潜力的人出书的。

　　而在另一方面，“低龄化写作”中出现的若干问题，其责任不在孩子而在大人。根据业内人士透露，某些文学界人士的子女并不具有出众的文学才能，而经由特殊关系出书和获奖，甚至还成为这些孩子上大学的“秘密通道”————这才是教育和文学的双重腐败。而某些出版社和媒体对“低龄化写作”不负责任的追捧，大大污染了孩子们的写作。市场催生了低龄化写作，我们有义务维护它的健康发展。

　　本报记者　黄兆晖　见习记者　陆勇平　实习生　江佩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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