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萧条不是人类历史上一带而过的事件，而是工业文明的一个转折点，不仅对中国如此，对全世界也是一样。它说明新经济的革命只能是一种：这是一场由风险资本推动的全社会的造钱运动。

　　2001年9月5日晚21时，北京朝阳公园西门山水之间酒吧，丁磊正在向同桌推荐一种名为“绿薄荷”的饮料，这种饮料味道很怪，看上去一片翠绿，煞是好看，但喝起来却未必。

　　这时，丁磊的心情也有点像这杯饮料，看上去丁磊谈笑风生，但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如果在中国能够上市，我绝对不会跑到纳斯达克去”。一年前，同一个丁磊在北京城东北另一处酒吧里说过完全相反的一句话——正因为有了纳斯达克，中国企业才能够在一开始就和国际资本市场接轨。

　　2001年9月3日，丁磊任董事长的网易公司接到纳斯达克股票市场的一纸通知，称即时起停止网易股票在纳斯达克市场的交易，同时要求网易如实填写一份关于网易假账问题的调查问卷。

　　再往前，网易于2001年5月宣布推迟发布财务报告，因为发现其上一季度的财务业绩“有问题”，随着有世界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称的安达信事务所的调查展开，“虚报业绩”问题一直被查到2001年，并最终在2001年8月31日迫使网易自己发布公告承认，共虚报了420多万美元的业绩，等于说网易2000年的业绩有一大半是虚报的。

　　由于这一事件持续了半年多，所以并没有引起媒体的过多关注，但事情本身却极其生动地描绘出中国网络公司面对国际资本市场的无奈与无助。正是为了向海外投资者做一份好看的业务报表，网易不得不多次造假，并最终自尝苦果。

　　网易的命运是中国网络与全球资本碰撞的一种结局——本书成文时，网易仍处在纳斯达克停牌期，而对于未来，丁磊只能说，“我也不清楚，谁知道美国人怎么想？”

　　几乎同一时间，8848的王峻涛离开了他一向鼓吹的电子商务，成为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球迷；第一只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网络股票——中华网公司正面临着被股东集体诉讼的难堪局面。

　　这些同样是碰撞的几种结局。当然还有更大的结局，海尔通过电子商务重组营销体系，联想构建企业信息系统完成和国际品牌竞争的平台，北京市政府宣布两年内实现网上行政……由网络热引发的信息化革命正在各个角落里冲出来。

　　这其中，最具有戏剧性的事件是新浪网首席执行官王志东出局引发的六月地震，这场地震使我们有理由、也有必要重新审视中国网络成长的历史。

　　“WELCOM !”穿着红色迎宾服的年轻侍应生微笑着拉开酒店大门，彬彬有礼地向来宾鞠了一躬。

　　一切还像往常一样。在豪华而整洁的美国帕洛阿图市威斯汀酒店大厅，王志东稍稍站了一会儿，以让自己因连日工作而略感疲劳的大脑稍微放松，飞机上的连续阅读足以使人疲惫不堪，而就在登机前，他还在对下周二举行的新浪与景山教育网合作的新闻稿进行最后确认。何况，今天(2001年6月1日)的董事会上，王志东还要对上一季度的业绩及工作做报告。

　　像往常一样，王志东胸有成竹，这一天的纳斯达克股市行情大屏幕上也是一片“晴天”，纳指难得地上涨了1.8％。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和往常不一样的一场风暴正在等待自己。随后一小时内发生的事情，足以将他的人生轨迹改变，甚至足以改变中国网络界的历史。

　　参加会议的有董事长姜丰年、独立董事陈丕宏、四通集团老代表段永基、机构投资者代表曹德风、华登投资公司代表陈立武。

　　会议刚一开始便有董事提出，新浪目前业绩并不理想，上市时的17美元现在只剩下1美元左右，全球华人第一大网几乎让每一个投资者都血本无归，这样的事实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王志东被姜丰年带了出去，董事会随即做出决定，王志东不再担任CEO，而且被免去董事一职，事先讨论的理由很简单：董事们担心如果他仍在董事会，新班子会不好工作。

　　6月4日，当王志东被宣布辞职的消息在国内公布后，人们对于这件纯粹属于一个企业内部的事件表现得比自己的生活更关心。当天，韩国政府宣布全面禁止进口中国家禽及禽类产品，与此同时日本宣布停止从中国进口禽类产品。

　　第二天，王志东事件上了北京几乎所有大众媒体的头版，大部分媒体还用了整整一个版的版面来深度报道王志东事件，所占据的版面远要比“日本汽车战中国大葱”靠前得多。在北京新浪网市场部，记者后来见到厚厚一摞简报，全是关于王志东辞职的，负责为其收集剪报的公司人士私下里说：这个月我们可要狠赚一笔了！最后应新浪网要求，剪报公司只收集了指定的著名媒体的报道，但已经有足足四百多页纸，篇幅是2001年以来有关新浪网全部报道的两倍。

　　这就是普通中国人所面对的新浪六月事件，也是中国互联网的六月事件。当把新浪事件放到整个中国新经济的背景下面时，我们分明看到了一幕泡沫破裂时的情景喜剧。王志东和新浪中间是漫无边际前所未有的新闻战，随着这场新闻战的一步步演变，新浪网，这个中国网络界甚至中国新经济发展当中最具代表性的“花瓶”一步步显露出它脆弱的某种属性，显露出资本缔造的中国网络在它的资本主人出走后的一面。

　　这场暴风雨到底是怎么来的？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们希望通过披露其中的内幕，来展示这一进程，以及进程背后起决定性作用的力量。

　　2001年6月3日，匆匆回国后的王志东拒绝接受任何采访，只是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向少数几个记者讲述了自己的思考和困惑，地点是在比威斯汀更加清静的北京城北某度假村，由于实行会员制，这里少有人来消费，而王志东是它的会员之一。直到王志东的新闻发布会之前，他一共只见了5位记者，4家大众媒体记者和一位自由撰稿人，在思考了这么多天之后，王志东还是没有弄清楚链条断在哪儿，到底是为什么？

　　“我一直是资本的朋友，过去，现在和未来，”王志东说。

　　餐桌另一头，另一位中国网络界有名的人物讲了一个故事：北京某著名的电子商务公司CEO到国外融资，居然从欧洲融来了一个大军火商的投资，对方这样告诉他：如果你赔了钱，我不会FIRE YOU(解雇你)，但是我会KILL YOU(杀了你)。

　　一桌资本的朋友。

　　六月暴风雨来临的后面，是另一场早已发生的暴风雨，2000年起，源于纳斯达克的暴风雨已经席卷了整个世界新经济，一年时间纳指从5000点高峰直坠下来突破2000点大关，无数CEO从一夜暴富变成身无分文。

　　正如新经济预言家们所预言的，股市的崩溃必然带来创新公司的减少，随之而来，由于新的竞争者的减少，市场垄断者不会再为创新而夜不能眠，它们将更加稳定而且守旧地一步步蜗行，于是整个市场开始趋于衰退，那些依靠速度生存的企业因为无法融入日益缓慢的经济节拍而被碾得粉碎。

　　这是新经济的规律。

　　人们以前常常听说的关于互联网的笑话现在发生了大变化。街头一位乞丐的乞讨碗中铜子寥寥无几，可是当他在碗上写了“.com”(网址的后缀)几个字母后，美元就明显比原来多了；不久他又在“.com”前面加了个字母“e”(表示电子化)，投到碗里的钱又多了不少。如今，人们加上的内容是，无论他的碗上写的什么，钱都不再多了——乞丐终究是乞丐。

　　暴风雨的到来早有预兆，而我们这些泡在新经济里面的IT记者们却如同慢慢加热的开水杯里的青蛙，在不知不觉中被烫死在里面而不知晓。

　　早在中国媒体极力鼓吹三大网站上市神话时，风险资本已经发出了信号：对新兴企业的投资从2000年一季度的900亿美元迅速锐减到三分之一，2000年6月召开的中国网站拍卖大会上尽管参与者甚众，COM却连几十万的价钱也卖不出去了。

　　2000年初，当纳斯达克中国首席代表黄华国登上讲台时，台下一片掌声，走下讲台，更是被围得寸步难行——围着他的不是记者，而是网络公司的CEO们。

　　2000年岁末，北京著名的网络公司263在线召开集团成立发布会，黄华国应邀参加并发言，“现在请我开会的越来越少了”，上半年的红人说，纳斯达克的一蹶不振实在让他觉得有些不光彩。

　　其实受纳斯达克股市影响的又何止黄华国？它影响着整个中国网络界。在整个中国网络发展的进程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资本力量的影响。

　　美国《商业周刊》著名编辑迈克尔.曼德尔在他所著的《即将到来的互联网大萧条》中讲到这样一句话：老式经济中的商业周期已经为新经济中的科技周期所替代，更长的扩张期后面紧随着更深和更残酷的萧条。在上升阶段，创新和经济增长产生了互补作用，更多的钱投在创新活动中，而衰退期到来时，原来使新经济充满活力的那些强大力量，会朝相反的方向运转。

　　1988年投放总额仅为50多亿美元的风险资本在经济生活中根本没有发言权，英特尔的30亿美元销售额和通用电气1240亿美元的销售额比起来只是一个婴儿，至于微软，凭它的8亿美元收入只配在纳斯达克呆着。纳斯达克这时是新兴公司上市的地方，华尔街真正有脸面的投资者对其都是不屑一顾。

　　2000年第一季度，风险资本已经以年约900亿美元的速度发展了。而一美元风险资本可刺激的专利使用数是公司自身研发费用中一美元所刺激的数目的三到四倍。到了2000年下半年，首先是亚马逊，然后是雅虎、eBay，然后是英特尔、微软，纳斯达克急剧下滑，从5000点一直到差点跌破2000点，当年的富翁转眼变成了穷鬼，无数CEO濒于破产……这是链条第一段演进的过程。

　　链条的第二段是新上市的公司迅速减少，IPO的减少使得著名的投资公司美林收入锐减并不得不发出预警；第三段则已经波及到传统产业，一年之内，全球各主要信息业企业全部开始裁员。

　　纵向的比较还应从瀛海威在中国打出“中国离信息高速路还有多远”算起，尼葛洛庞帝布道中国、张朝阳亮出狐狸尾巴、王志东一路朝圣奔向硅谷、丁磊上演家春秋……这些演员到了该谢幕的时候，而导演也该出场了——只是距离他们导演下一出泡沫剧的日子还有多远？

　　这是新浪六月风暴的背景，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断言，尽管互联网真正的产业春天尚未到来，但由.COM公司担任演员、风险投资担任导演的世纪之交中国最大的泡沫已经破裂。

　　人们等待着……

　　【备忘录】

　　●本章人物

　　1.王志东：1968年生于广东东莞；198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无线电系；1992年参与创办新天地技术公司，任副总经理；1993年后任北京四通利方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1999年3月任新浪总裁；1999年9月至2001年6月任新浪CEO。

　　2.姜丰年：1957年生于台湾，目前定居加利福尼亚；1984年至1986年在得克萨斯大学(达拉斯)获得政治经济学硕士学位；1990年在美国与人合办为大公司提供服务器杀毒软件的公司——趋势科技(Trend Micro Inc)任该公司总裁；1996年6月担任美国华渊网CEO；1999年3月任新浪董事长兼CEO，其后担任董事长至今。

　　3.段永基：从清华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北京航空学院获硕士学位，自1993年起担任四通集团董事长。自2000年起担任中关村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裁。自1993年起担任四通利方及后来的新浪董事。

　　4.茅道林：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计算机专业，后赴美国就读斯坦福大学，获工程经济系统硕士学位，1994年至1999年任华登国际投资集团VP，从1997年起到1999年初代表华登担任新浪董事，1999年后先后担任过新浪高级副总裁、首席运营官等职。今年6月1日开始担任首席执行官及董事。

　　注：《烧.com》授权在新浪科技独家连载，新浪科技特此向本书作者赵旭、王学峰、余东辉表示感谢(注：三人是新浪科技IT三家村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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