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广东清远“洋垃圾场”

　　文/英捷

　　【中国电子报独家报道】4月17日的《广州日报》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广东省清远市工商局在一次执法活动中，在当地龙塘镇一举捣毁两个极其隐蔽的地下废旧电脑拆解作坊，当场抄获旧电脑硬盘14000多件，据涉案人员交待，这批旧货是准备销往广州市场的。出于职业的敏感，记者想到，如此数额巨大的废旧电脑硬盘是从哪里流入清远的？早就听说清远

是全国有名的洋电子垃圾处理场，难道只有被查获的这两家在拆解那些洋电子垃圾吗？仅这一次行动就堵住了14000只欲销往广州的旧电脑硬盘，那么平时没被堵住而流进了广州市场的又有多少呢？带着这样的疑惑，记者走进了清远市龙塘镇——

　　龙塘镇人靠“垃圾”致富 龙塘镇位于清远市南郊，紧靠清远市区，面积约150平方公里，人口近6万。从龙塘到石角有一段长约20公里的省道，在这条省道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几百家洋电子垃圾处理场。原来以为这些厂家一定是“地下生产”、“秘密交易”，寻找他们还要“群众举报”或“明查暗访”，到了龙塘才知道，这些厂家就那么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在阳光下生存着。大部分厂家都建有围墙，大门或开或闭，门前一般养着两三条恶犬，这些恶犬虎视耽耽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使得无关的人们不敢轻易靠近半步，有些规模较大的厂家还挂着“某某五金厂”或“某某塑料厂”的招牌，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种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因为公路的地势较高，在路边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各个厂里的生产情况。

　　在这些厂里，旧电脑外壳、旧电视机、旧电热水器等各种旧家电配件、各种电线等电子垃圾堆积如山，衣衫褴褛的外来打工者，有的在忙着把整件的旧家电拆散，有的强忍着各种塑胶燃烧后散发出来的恶臭，在烧得黑乎乎的旧电器元件中卖力地扒着、捡着，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没有专业设备，采用的是最原始的手段，把这些电子垃圾大卸八块，拆下的铁板、铜线、塑料等就地分类卖给收废品的，有些废旧电器直接翻新后冒充新家电卖，某些经测试还能用的元器件，就留下来组装成旧家电上旧货市场。就连完全报废的电器线路板上的那点儿金属物，也被他们用酸液浸泡后提炼出来卖掉。完全没人回收的部件就暂时堆积在路边，据当地村民说，等积聚到一定量，老板就会花钱请人运到偏僻的地方处理掉。

　　龙塘镇就是这样一个巨大的电子垃圾处理场。在这里，不时可以看到公路上飞驰过一辆辆载着集装箱的大货车，当地人说，里面满满当当地全是从国外进口来的洋电子垃圾，有人曾做过一个不是很精确的统计，平均每天运进这里的这种垃圾大约有一千吨左右，问起这些货的来源，一位台湾老板说，主要是从南海大沥过来的。另一位当地村民则说，是从广州黄埔、南海平洲和九江海关进来的。无论如何，这里洋垃圾的吞吐能力、消化能力都是惊人的，其规模档次在全国都是屈指可数的。

　　清远市工商局的一位副局长告诉记者，中央电视台对这里也曾曝过光，工商局也对这里整治过，但没有明显的整治效果。的确，在几百上千家洋垃圾处理厂中，抓两家小毛贼别说伤筋动骨，实在连皮毛也伤不了。再者，“洋垃圾处理业”俨然已经是龙塘镇的主要收入来源，无论是厂商，还是居民，谁都不想放掉这到嘴的肥肉。这种诱惑又何止于此，在源源不绝流向市场的回收旧家电中，收缴的14000余盘废硬盘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真正支撑着这个行业的是其背后广阔的市场和这个市场上丰厚的利润，只有在追求高额利润的时候人们才会不择一切手段，甚至不惜违法。

　　红红火火的旧货市场 广州乃至珠三角一带是全国有名的经济发达地带，这里聚集着成百上千万的打工人群，旧货交易十分活跃，由此也培育出了发达的旧货市场。在广州，上规模的旧货市场大约有三四处，散布在居民区里的旧货网点更是数不胜数。

　　记者在全国闻名的大沙头旧货市场上看到，这里规模之大令人惊叹。据初步估算，整个市场的档位大约超过5000家，仅彩电的档位就有500多家，品种十分齐全，大至空调、冰箱、洗衣机、电脑，小至手机、电话机、传真机，几乎无所不包。这些旧家电的零售价只有新家电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比如一台某型号的传真机，新机市场价约为1360元，而旧的只要600元，一台外壳看起来全新的29英寸的旧索尼彩电开价只要600元，并且这些价钱还有商量的余地。至于电脑，更是便宜得让人跌掉眼镜，一两千元的奔3电脑，1158元、1356元的八成新笔记本电脑，如此低价，生意怎能不火？

　　一位批发旧彩电的女老板说，她一个月平均纯利润在2万元左右，而这还不包括4000元每月的铺位租金，她说，在这里她的生意算是一般般的，那些资金充裕的大老板比她赚得多得多。联想到在清远龙塘随处可见的“彩电58元一台”的广告，记者相信这个老板绝对没有夸大其辞。

　　为了进一步了解旧货的进货情况，记者装扮成批发商，与一位经销旧彩电的老板洽谈生意，老板对记者说，“什么牌子的彩电我都有，几成新的都有，你进货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而且价格绝对低到你心跳。”谈起价格，老板说，看货色来定，一般也就一二百元，谈到质量问题，老板说，“实话告诉你，这些旧家伙都是用旧电子元件组装的，一时半会儿用着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能用多长时间，我心里也没谱，你可以答应人家保修两个月嘛，那么便宜的旧货，就是坏了也没人跟你认真的。”

　　通过对旧货市场的采访，一个清晰而完整的产业链展现在人们眼前，有人大规模地拆，有人大规模地卖，有人大量地批发，有人做市场出售，洋电子垃圾做后盾，充足的每个环节都有丰厚的利润。

　　是谁构筑了这片“洋垃圾场” 据调查，洋垃圾的大量涌入，主要是一些不法商人所为，其中以台商为主。

　　这些商人与海外勾结，利用国外电子、电器垃圾处理成本高这一特点，将垃圾转移处理，不仅可以从中收取一定的处理费，还可以在中国内地卖出好价钱。据有关人士透露，一个货柜的洋垃圾入境后可以卖出五六万元的好价。有巨利可图，支撑起了一些不法商人闯禁偷运的胆子。

　　转运者只是洋垃圾大量涌入的一个方面，内地与其相勾结而形成的垃圾产业链，也是洋垃圾市场的“建设力量”。

　　记者在龙塘实地考察时，不仅亲眼目睹一辆辆集装箱大货车送货，还有一辆辆满载着经过分解、拆卸并归类好的旧铜线、旧电器元件的拖拉机和货运车驶出，它们要开往哪里？这些数量惊人的垃圾货到底要运往哪里？

　　据当地工商局何副局长介绍，清远龙塘当地这些大大小小的废旧垃圾处理厂其实都与珠三角的某些家电生产厂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出品大多直接供给这些电器生产厂，然后……其用途可想而知。有人拆，有人供，有人卖，有人买，这分明是一条结构完备的垃圾产业链。这条非法的垃圾产业链实际上是处于有序的管理之中的。

　　前面说过，废旧洋垃圾所带来的利润是丰厚的，在这丰厚的利润诱惑下，岂止是广州，全国其他地方难道没人知晓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对此，恐怕在我们脑子里大大打出的不是问号，而是感叹号！记者在采访时看到，国内某一擅打价格战的知名电器集团的一个生产基地就设在附近，而且这个生产基地还要继续扩大生产规模的。走在龙塘至石角的公路上，有时可见一些车身刷着某某电器等熟悉字样的货车驶过，它们来这里干什么？它们将要驶往何方？记得一名广州某电脑城的朋友说过，一台经过翻新的旧电脑可以卖几千元，当然里面的硬盘也是旧的，由于包装得好，不是专业人士还真看不出来！

　　洋垃圾里丰富的“含金量” 当地人都知道，收购洋垃圾就像是“赌博”。一集装箱洋垃圾进村了，会进行公开拍卖，欲购者纷纷沽价，赌一赌该集装箱里的“货”倒底有多少含金量？一般会以五六万元成交。不走运时有可能真的会拣回一车名副其实的垃圾，但运气好的话却可赚大钱，赢利最高可达三四十万元！如此暴利，怎不叫人疯狂？清远曾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地区之一，不法商人瞄准这里“优越”的地理环境，把外国人要扔掉的洋垃圾揽下来，集中起来，通过种种渠道源源不断地将其流进了清远这块贫瘠的土地，渴望发财致富而又无知的人们于是大面积地蠢蠢欲动了起来。

　　商人——村民——民工，在分解洋垃圾的过程中，大家都赚了钱。单说民工吧，到底有多少外地民工在此打工没人统计过，但当地人说得干脆：“我们当地人是不干这种活的，又脏又累，整天混在废旧垃圾中又是拆又是烧的，不定得癌症呢！干这些脏活的都是些南下的民工，老家太穷，到这里有活干每月能挣个三、五百的就已经很满足。他们的收入多是计件的，多干多得，勤快的一月能挣上千元呢！”但他们得的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真正发大财的是那些贩垃圾进厂的不法商人，他们对外收洋人的处理费，对内收国人的购买费，再就是那些小老板，他们用五六万元的价钱购进一集装箱拉圾，最多时可获暴利三四十万元。

　　再就是地方政府可以从这个行业中获取一笔不菲的收入，至于环境污染，国家法律在暴利面前通通可以置之脑后，《广州日报》刊登的《废旧硬盘欲销广州》一文中有这样一句话：“他们从今年以来开始‘经营’废旧电脑拆解业务，但‘没有来得及’办理手续……”记者为此特地向当地人请教，这“办理手续”一词怎说？一名当地人神秘兮兮地讲：“所谓办理手续，就是向有关部门交纳一定的费用。”记者装着发财心切的样子追问：“那要交多少钱？要不要办营业执照？”“办什么营业执照，交个几千元就可以啦！”

　　“洋垃圾”贻害无穷 在发达国家，对废旧物资的回收及环保都有着极其严密的法律法规，而随着我国产品进入国际市场及我国要加入WTO，家电的正常使用年限问题也越来越为人们所关注。一般来说，电视机的使用年限为8年，电冰箱为9年，电烤箱为5年，洗衣机为6年，电饭锅为6年，电热水器为11年，等等。不少人在淘汰旧家电时，把其当垃圾随意扔到大街上了事，殊不知这一扔会对环境造成多大的危害。

　　据有关专家验证，由于家电制造材料复杂，一些家电材料中含有各种化学物质，废弃后如果不进行妥善处理，而是直接作为城市生活垃圾填埋或烧毁，会造成空气、土壤和水源的严重污染。其中电冰箱中的制冷剂和发泡剂是破坏臭氧层的元凶，电脑、电视机的显像管属于具有爆炸性的废物，荧光屏为含汞的废物，这些都将对人们的身体健康和生存环境造成严重的影响。

　　在龙塘废旧垃圾处理一条街上，记者多次目睹小桥下涓涓流过的呈黑色的溪水，这是因为不法商人把浸泡线路板的废酸随意倾倒的缘故。聚氨脂隔热板扔到垃圾堆里不可降解，制冷剂氟利昂在拆卸中会泄漏，这一切都对我们的生存环境构成威胁。

　　龙塘镇某医院一个内科医生说：现在得呼吸道疾病的人明显上升。在清远市的一些村子，记者看到沟渠里流着油光的脏水，村边的树木已枯死，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有个村民告诉我们：他家井里原来打上来的水是清亮的，现在打上来的已是浑水，他们全家都不敢再吃这个水了。还有的村民说，由于污染太严重，稻田已经几年没有收成了，有些赚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的村民怕污染影响自已家人的健康，纷纷把家迁往二十公里外的市区。

　　不仅如此，来源于废旧垃圾拆解并重新翻新的家电零部件在进入生产环节后，大大降低了家电成本。扰乱了家电市场秩序，使其名声受损、信誉下降。目前市场家用电器业纷纷打起价格大战，某些知名电器品牌的产品一降再降，甚至大大低于成本核算，令人疑惑，使人迷惘。

　　这样的“产业”为何难根除 我们在清远采访的时候，认识一位当地某报的女记者。后来在该女记者的引领下，我们又认识了清远市某城区的一位新闻秘书。和这两人打交道的过程颇为耐人寻味。开始时，那位女记者以为我们要为他们的“捣毁行动”唱赞歌，显得十分热情。等弄清楚我们的真实来意时，马上严肃地说：“我们现在都治理好了，龙塘已经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有的记者来这里，写了所谓的龙塘镇洋垃圾污染严重的文章，搞得满城风雨，其实是他们来这里拉广告拉不到，就乱写一通，这简直是败坏我们记者队伍的声誉。那些文章光是责备这种现象，又不想想人家当地实际情况，当地从70年代起就有人开始以此谋生，一下子完全取缔让人喝西北风吗！再说呢，这些记者只看到一点不好的就夸大其辞，怎看不到人家正在整治呢。”

　　在女记者的介绍下，该市某城区新闻秘书曾某表情严肃地接待了我们。此人手拿名片左看右看，对我们的记者身份很是怀疑，边接电话边询问，仔细地辨别我们到底是何来头。接着，他就坚决地跟女记者统一口径，否认当地存在洋垃圾污染，态度相当抵触。

　　这可以说明一点什么问题呢？据闻有记者曾就此事采访过龙塘镇的一名副镇长，副镇长振振有辞地表示，龙塘镇已经定下了十年后取缔这一行业的“远景计划”。但据记者实地采访及几番观察，龙塘镇洋垃圾处理不仅没有取缔的迹象，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一个本来就违法的行为，难道取缔它，还要一个长达十年的规划吗？根除洋垃圾的泛滥和危害，看来不仅要从各地政府动手抓起，更重要的是要健全我国的有关法律法制，从洋垃圾的源头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