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D创始人沃曼:忠于好奇心的顽主

2013年03月25日 13:50   外滩画报 微博   

  文/华琪 摄影/孙涛

  1984年,理查德·沃曼在加州蒙特雷市举办了第一届TED(technology, entertainment, design缩写,美国一家私有非营利机构,该机构以它组织的TED大会著称,这个会议的宗旨是“用思想的力量来改变世界”),第一次将科技界、设计界和娱乐界的人汇聚在一起。沃曼完全按照自己的兴趣来规划TED会议,从他感兴趣的领域请来各种赫赫有名的人,并为TED设立了许多独树一帜的规则。

TED创始人沃曼:忠于好奇心的顽主
在给秘书打电话的理查德·沃曼,在他身后,是一尊他自己的铜塑头像
TED创始人沃曼:忠于好奇心的顽主
理查德·沃曼在罗德岛新港镇的私家花园
TED创始人沃曼:忠于好奇心的顽主
理查德·沃曼别墅室内毕加索的素描画作
TED创始人沃曼:忠于好奇心的顽主
理查德·沃曼书房窗台上的照片和中国工艺品

  2月新港镇的早晨,路边树木的树冠反射着温暖的阳光。前一日夜里的暖气,水雾腾腾地氤氲在阳光下。理查德·沃曼慢悠悠地走进常春藤旅馆,“给我来杯咖啡”,他说,一边顺手从桌上拿了块薄荷巧克力放进嘴里。他身量不高,穿着蓝色针织开衫,宽松白裤子,系一条条纹围巾,银色头发稀疏而整齐地梳在脑后。

  沃曼是著名的TED会议的缔造者,永远精力充沛的建筑师、设计师以及制图师。“真得谢谢他啊。”旅馆女主人达丽尔·麦肯齐端出一杯咖啡,转身对记者说。常春藤旅馆离沃曼的房子最近,他要求所有来访者都住在这里,这给只有八间房的家庭旅馆带来不少生意。这个离纽约车程3个半小时的海边小镇,在十八九世纪曾是产业大亨的度假胜地,如今,空置的豪华大宅被市政府接管开发成了旅游项目,沃曼买下了其中一栋。

  “尼古拉斯·凯奇原来在这里有一幢房子,后来卖掉了,甲骨文公司老板在那里有个夏季别墅,他夏天会过来住。”麦肯齐给我比画着那些别墅的方向,“但只有沃曼成天住在这里”。

  沃曼的白色奔驰跑车停在一座19世纪法国乡村风格的白色大宅前。20年前,沃曼和妻子格洛丽亚·纳吉买下了这幢房子,之后便一直居住在这里。大宅旁有一个马厩,现在被改造成沃曼的会议室,连接着种满香蕉树、铁树、大叶芭蕉等热带树木的温室,这里是沃曼先生见客的地方。“昨天是个巴西的年轻人,前天是个纽约的风险投资家,人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找我。”沃曼笑说。

  沃曼是个极其自我的人。工作室里,摆着他未画完的乌鸦图、他的铜塑头像,不同的艺术家朋友送的肖像画,还有一幅《史莱克》导演安德鲁·亚当森画的“沃曼进化图”,挂在了醒目的位置,漫画上,他圆滚滚的肚子越来越瘪,最终从肥胖的沃曼“史莱克”“进化成”壮实的沃曼“史莱克”。2009年,他减了90磅。“我从不锻炼,我只是少吃了点。”

  他保持了一些“古典”的生活习惯,比如看报纸,“当你看报纸的时候,得到的体验是不一样的。”沃曼说,“你看网页时,会过滤信息,比如你打开一个头条,你不会注意到别的,但报纸摊开的时候,所有的信息都在你眼中。”他还喜欢看电视,胸前永远晃荡着两副眼镜,一副近视镜,一副远视镜,近视镜用来看报章,远视镜用来看电视。

  “这个世界处在激烈的变化中。越是不需要把文字印在纸上,某些杂志就会越成功。”他说。

  “越是不需要去现场开会(你可以在网上看视频啊),等着参加优秀会议的名单就越长,比如TED。那是不同的体验。”

  1984年,沃曼在加州蒙特雷市举办了第一届TED,第一次将科技界、设计界和娱乐界的人汇聚在一起。会议室一角,仍然保留着第一届TED的海报,大小红色圆点装饰的海报上列着所有参会者名单。麻省理工媒体实验室创始人尼可拉斯·尼葛洛庞帝,全球概览的创始人理查德·布兰德,钢琴家和作曲家赫比·汉考克,前CBS电视台CEO弗兰克·斯坦顿,皮克斯公司老板埃德温·卡特穆尔,那时候他还不是老板只是个特别的年轻人他一个一个报出他们的名字,“这是第一届TED,第一届。”他强调。

  他在这里完成了之后多届TED会议的准备,还有TEDMED(TED医疗分会)以及其他名目繁多的会议。他着迷于理解纷繁的信息,抽丝剥茧地呈现本质,在不同的地图上构建他理解的世界。他在各领域出了80几本书。他20年前创造的概念“信息架构”,如今在大数据年代成为流行词。

  TED的诞生

  沃曼出生在费城的一个犹太商人家庭。从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研究生毕业后,他在美国现代派建筑师路易斯康的工作室里打工。在30岁的时候,他和两个伙伴创办了一家建筑设计公司。

  但13年来这个公司从未达到过预期目标,经营惨淡。他后来去大学教书,又被辞退。整个20世纪70年代,他一直生活拮据。“在我45岁时,我一无所有,没有银行账户,没有不动产,没有工作,全部身家就是一辆二手本田车。”

  “奇怪的是,别人总认为我很有钱。哪怕是我住在费城一家厨房顶楼,并且连新车都买不起的时候。”他睁着湛蓝的大眼睛盯着我,突然笑起来:“我总是穿得破破烂烂,并且不介意自己在会议上的发言。我的大脑和嘴巴之间缺一个过滤器。“你肯定一定很有钱。”他们总这样和我说,“因为你总能随心所欲地做事,这样就等同于有钱?”沃曼撇撇嘴。

  但他也不是毫无积累。他在26岁就出版了第一本关于世界各城市相对地形图的书。在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主持专业会议,1972年,沃曼主持了当年在阿斯彭(Aspen)召开的国际设计大会,之后他共同主持了1973年首届联邦设计大会和1976年的AIA(美国建筑师协会)年会。转机出现在1980年。他搬到了洛杉矶,被这个城市迷住了,出版了一本城市指南,卖得并不好,濒临破产。但就在破产前,这本书刚好被前CBS总裁弗兰克·斯坦顿看到了,弗兰克投资了他的公司,出了《访问(Access)》城市指南系列,他通过图形和富有逻辑的编辑方式让游客理解纽约、东京、罗马、巴黎和伦敦这样的城市。

  “我一直很喜欢地图,尤其是格曼尼·巴蒂斯塔诺利于1748年绘制的罗马地形图。”他找到了这幅令人永世难忘的、巨大而美丽绝伦的地图复印件,挂在会议室最醒目的地方。“你看这张图用色块清楚地标示了哪些是公共建筑哪些不是,多么优雅而实用的方式啊!给我画一张地图告诉我哪里可以去,这难道不是旅行者最需要的吗?”他后来用这种理念做Access旅行指南,大获成功。

  “里奇(理查德的简称)把一生都用在关于和‘理解’相关的事情上。他帮助人们理解地方、人群、健康、流程等几乎一切东西。”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创办人尼可拉斯·尼葛洛庞帝在前几年《纽约时报》采访中如此评价他的老朋友。

  “你看看新闻、书有多少被称之为信息的东西实际上屁都没讲?”每当沃曼发现有一个问题想知道答案,他就编一本书。在谈话间,沃曼翻出一本他编的《理解美国》,“看,只要一页纸,你就能知道各年龄段美国人都是怎么死的了。”

  但TED很快取代了Access成为沃曼新的兴趣点。1990年,他把Access卖给了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得到几百万美元。

  TED其实不是他的主意。哈里·马克斯,一个退休电视制作人曾是他的合伙人。1983年,马克斯想搬到加州圆石滩,但又担心那里会无聊。一个朋友建议他做一个TED这样的会议。马克斯拉沃曼入伙,他们在洛杉矶刚认识没多久,他知道沃曼之前是IDCA主席,主持过不少成功的会议。TED需要启动资金,于是沃曼转向他的伯乐,CBS前总裁弗兰克·斯坦顿要钱。弗兰克和马克斯分别出了1万美元,沃曼也投了一些。他们对于这个会议是不是会成功,谁心里也没底,于是他们达成协议:如果在1983年12月注册人数没达到预期他们就不开了。

  1983年,注册人数果然没达到预期。这真让人沮丧,尤其是沃曼,他已被TED的概念迷住了。

  海报设计好了,演讲者请来了,新苹果电脑会出现在台上,亮晶晶的索尼光盘会出现在台上,但人们却不注册。这真让人抓狂。最终,沃曼打算不顾协议将这个会议办下去。两位投资人都拒绝出席。

  “弗兰克气坏了,”沃曼回忆。“哈里也拒绝和我说话。我想他们不喜欢我,还有个原因是,只有我有勇气去做了这件本该做的事。”更给他们伤口撒盐的是,第一届TED屋子里只坐了一半人。科技界有他们自己的产品发布会,娱乐和设计界觉得没必要来参加。沃曼和他的投资人赔了钱,直到1990年才举办第二届TED。但到了1992年第三届TED时,门票一售而空,人们为了见到比尔·盖茨、Adobe创始人之一约翰·沃诺克和苹果CEO约翰·斯考利争相买票。

  “你如何能请到那些业界大亨来捧你的场?”记者问。

  “我现在有趣吗?有人格魅力吗?”

  “那在1984年呢?”

  “那时候我会和现在不一样吗?除了更年轻。”

  “但他们为何会答应你的请求?”

  “给他们打电话,只要没被拒绝就一直打。也请别人帮忙,我叫导师路易斯康,CBS前总裁弗兰克帮忙。”

  “你怎么把他们变成你的导师?因为你的家族或是你是犹太人吗?”

  “(摆手)当然没有,你给他们打电话,写信,去可能遇见他们的场合坐在他们旁边,你显示你的诚意,你真的很需要(他们)。”

  “无知是你的力量,好好使用它。”他总结道。

  “第一次,我很难,只有二三百人来。他们觉得超出他们的预料。于是口口相传。在一件事情超出你预料后,你就会告诉别人。”“其实是,优秀的人总希望和其他优秀的人交流。”他尝试回答记者的问题。他觉得他只是提前看到了科技、娱乐工业和设计其实是“一种生意”,这三个领域天然有相互交流的必要。

  对今天由克里斯·安德森主持的TED,很多人觉得“过于流行化和空洞”,并以怀念黄金时代的语气谈起沃曼时代的TED。那是真正的前沿领域的交锋。第一台苹果电脑、第一台双轮平衡电动车(Segway)都出现在那里,数学家博努克·曼德布罗特在第一次大会上谈的分形几何,“现在的游戏工业离不开它,”沃曼补充道,前微软高管内森·麦沃尔德谈“恐龙如何做爱”,谷歌的两位创始人第一次在TED上发布这个全新搜索引擎。会议间的闲聊诞生了《连线》杂志。“我是个幸运的魔术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说。

  放纵自己

  沃曼为TED设立了许多独树一帜的规则,比如抛弃传统会议的讲台,不出钱请演讲者,不邀请政治家。“他们习惯了说谎,我希望听真话。诚实是最重要的品质。”他将它变成不拘一格的聚会,无论是谁、多大牌都必须在胸前挂上铭牌。不准穿正装。他拿着一把剪刀站在会场门口,只要有人系领带就上去剪掉。

  他有天赋创造良好的体验。可口的食物,恰到好处的交流距离,摆放在台上的家具、灯光。

  在哪些地方,什么时间安排娱乐信息,什么时候安排严肃话题,什么时候设计一个黑房间,什么时候让房间亮起来,什么时候让访问者休息一会,什么东西让他们冷静,你怎么开始新的一天,下午想看点什么,他们来到时你打算让他们体验哪种经历,他们啥时候离开,这些问题始终翻滚在沃曼的脑子里。一些传统在TED上延续下来,也延续到他主持的其他会议。这种优秀直觉或许来源于家庭。

  “我的父亲总是知道一家餐馆里最好的位置在哪里,一家旅馆里最好的房间是哪一间。”他说。

  对沃曼而言,办TED对他而言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可以和那么多聪明人交流。“他完全按照自己的兴趣来规划TED会议。“我浏览杂志,看电视,和别人聊天,若有我感兴趣的事情和人,我不会就那么轻易放走,会仔细研究。”他曾经邀请乔治·迪逊前来TED做演讲,因为他曾经在《纽约时报》中读到他的《机器中间的达尔文》,那时他说要用毕生精力去建造皮艇;他曾经邀请拉斯皮尼兄弟来演讲,一对表演魔术的戏剧演员,就因为想看他们的现场表演;他曾迷上一个讲述昆虫为什么会爬的节目,立刻打电话给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生物学家罗伯特·福尔,请他来讲动物移动的奥秘以及仿六脚蟑螂的机器人。

  他也鼓励他的孩子追逐自己的兴趣,儿子卓西曾把他们家冰箱的一半空间当作收藏昆虫的地方。然而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他最终对TED丧失了兴趣,和他之前许多类似项目的下场一样,他准备把TED卖掉。

  “想到放纵,人们会想到巴黎的沙龙,人们在那里可以纵情畅饮苦艾酒,大嚼牡蛎,住在格特鲁德·斯坦的公寓里交换故事,既有他们自己及其工作中的极端利己的故事,也有表现他们智慧的故事。这正是TED的模式——我对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和问题都深感兴趣。”

  在蒙特雷的TED年会取得成功后,沃曼又持续发起了其他的会议,如TEDMED、TEDcity、TEDNYC等,没有一个取得TED那样的重大成功。

  去年,他又规划了一个全新的会议,“WWW”,门票15000美元,他把会议设在加州一个偏远的沙漠城镇雷德兰兹,以确保嘉宾心无旁骛。他打开手边的iPad,给我看,“酒店是一个童话般的西班牙教会建筑,你看看,马友友在那拉琴。马友友演奏串场音乐,是不是很奢侈?”在他看来,今天的TED过于精心策划,有些“华而不实”,他的“WWW”邀请不同领域的嘉宾在台上对话,不受18分钟限制,他将它命名为“启发智慧的爵士乐”。

  “他们有的是朋友,有的互相不认识,只管在台上聊天,不必看观众。这是充满原始信息和智慧的对话。”沃曼说。比如辛普森的制作人马特·格罗宁和《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或大提琴家马友友和说唱乐明星will.i.am,有些甚至是远程对话,比如在美国的弗兰克·盖里和中国的张永和。他希望在这样小众而亲密的氛围里,一些“诚实的时刻”会浮现。

  乔恩·卡门,激进传媒(RadicalMedia)的老板,得过奥斯卡奖的制作人,帮沃曼给“WWW”所有嘉宾拍照。这位多年的朋友如此评价沃曼:“他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个人而言,我并不喜欢他。”他在电话里对本报记者说:“他为了满足自己而放纵做事的方式令人惊讶,但他总能做出超前而不拘一格的东西来回馈我们,比如TED。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泰迪熊。”

  不喜欢沃曼的朋友并不少。他用各种方式请别人为他做事:“你不认识我,但是你欠我的。”

  这是他的口头禅。他的逻辑是:如果他请你帮他做了一件事,他不仅不会觉得自己欠了你一个人情还会觉得你欠他的,因为他给了你这个帮他做事的机会。Frank在和沃曼合作过头两次TED后,以一美元把自己50%的股份卖给沃曼,再也不参与TED策划。对此他的解释是:“我没有野心,我只是想解决我内心的疑问。这是放纵,自我探索。”

  他认为自己是个无法被雇佣的人。“没人叫我做事情,我得自己创造出点事来做。这些会议,这些书,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也没有出版社催我的稿,我自己发行。我不为任何人工作。”他强调,“你看,电话铃并没有响。”

  “可是在你最困窘时也没想过为钱工作吗?”“没有,钱不是目的,生存才是目的。只要我能生存,我永远忠于自己的好奇心。”美国探索频道曾经做过一期他的节目,称他为“好奇心专家”。

  但慢慢地,沃曼有钱了。他说他和妻子有时在房子里跳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住得这么好。但钱的意义也仅止于此。“我过上了舒适的生活。我不能吃得更好,不想住得更好,我能舒适地旅行,对于穿也没什么追求,”他指了指自己,“这些衣服裤子都是网上买的”。

  今年他有新的计划,下一个会议是8月的192021,探讨19个超过2000万人口的城市在21世纪的发展,再下一个会议是555,在全球5个城市找5位领袖,聊聊5个关于未来的重要话题。“WWW很成功,但我不想做第二次。我不会做两件同样的事。因为我不能从做一届更好的会议中获得满足感。”他说。除了上厕所的次数频繁了些,他精力充沛,完全看不出是个下个月就满78岁的老人。他的好奇心无处不在。

  在今年的TED大会开场时,理查德·沃曼站起来,接受全场长达1分钟的掌声致意。他穿着灰色毛衣,系一条黑色围巾,银色头发向后梳得根根分明。这是他时隔11年重新被邀请参加TED大会,他待了两天就悄悄走了。乔恩·卡门说,“每天太多人跑来和他说感谢的话,他不胜其扰。他也没想到TED会变成如此巨大的规模,克里斯·安德森将它彻底变成了一个国际品牌。一棵小树长成了一棵大树,一片森林。”

  他不想对TED发表意见,那已经不属于他,这位好奇心的顽主,急于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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