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李武强：国产软件的“翻盘”机会

　　本报记者 侯继勇　北京报道

　　李武强就像一个“点火人”。

　　11月24日，在得知北京市政府软件采购结果之后，部分国家部委官员、专家学者以及国产软件厂商齐聚北京市赛迪大厦，共商对策。

　　在此次大会上，李武强抛出了《以实际行动支持国产软件的发展，捍卫〈政府采购法〉尊严》的署名文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绕北京和天津市政府软件采购的纷争顿时成为业界关注的焦点。11月25日晚，远在陕西的李武强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是必须不是优先

　　《21世纪》：在北京市政府采购中心公布软件采购结果之后，你是第一个公开站出来持反对意见的部委官员。除了你之外，部委还有哪些官员与你的观点一致？

　　李武强：我发表这样的观点没有任何私人感情。科技部从上到下，包括徐冠华部长在内，在支持和保护国产软件这一点上的态度都是一致的。此前，科技部、信产部、国信办(国务院信息化办公室)、发改委、财政部等部委都明确表态，在政府采购中，国产软件与非国产软件不是平等优先的问题，而是只要有国产软件，就必须采购国产软件，不能采用非国产软件。

　　《21世纪》：三年前，Linux的可用性还比较差，但却在北京的采购取得相当大的份额，是什么原因？

　　李武强：三年前北京与上海都开始换装正版，但那时候《政府采购法》还没有出来，当时如何进行招标到现在都还不清楚。结果微软以7500万人民币授予上海市地区三年的使用权。然后微软再转道北京，但由于其价格太高，北京市无法接受，于是当时就用了Linux。

　　《21世纪》：北京市有关部门25日对其软件采购做出公开回应称，采购微软公司一定数量的软件产品，是为了“彻底解决使用中微软产品授权不清”等问题。你如何看待这一解释？

　　李武强：我不明白解决“授权不清”究竟指什么。即使以前使用微软的产品，现在要正版化，那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也有好几种：一是继续使用微软的产品，二是换装国产软件，为什么非要用微软的产品呢？实际上，这种观点就是软件正版式化问题，以前用的是盗版，那么现在只要用正版就行，正版化过程中，只要有国产软件，那么就必须使用国产软件。

　　《21世纪》：事实上，北京市采购中遇到的情况在我国很多政府以及企业都存在，在推行“正版化”的过程中，遗留问题究竟该怎么解决？

　　李武强：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觉得这可以借助中国西部城市的做法。在中国西部的电子政务建设中，我们实施了一个“缩小数字鸿沟西部计划”，在此计划中，桌面端都使用Linux操作系统，芯片尽可能采用国产芯片，即使用NC(网络计算机)。目前，一些地方已经通过验收，效果都不错，完全能够满足地方政府的需求。

　　《21世纪》：你曾公开表示，北京、天津的政府软件采购将是一个“丑闻”，请问你所谓的“丑闻”具体指什么？你认为整个采购的过程中有很多问题，而且是违法行为，这些问题包括哪些？违法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李武强：我所指的丑闻是，微软的身份是非国产软件，采购中没按照《政府采购法》的规定采用国产软件，没有按照政府的规定进行就是丑闻。采购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制度缺失问题，应该尽快明确政府采购的标准及实施细则。当然，这种标准与实施细则必须是公开的。

　　《21世纪》：有消息称你因为反对目前政府软件采购的结果而备受压力，并有辞职的打算。这些压力主要来自哪些方面？

　　李武强：我在科技部没有这个压力，我的发言虽然代表个人观点，但与科技部，与推动国产软件发展的初衷是一致的。如果说存在正当的工作调动，这是可能的。事实上，科技部一直支持我们推动国产软件产业的工作。

　　制度缺失是隐患

　　《21世纪》：你认为国产软件在上海、北京、天津采购中失败的原因主要是什么？

　　李武强：微软2001年与上海如何谈的不清楚，三年过去了，上海又要面临升级的问题，据称还是要采用微软的产品。此前有消息称上海将换装国产软件，但现在这种声音没了。我觉得采购程序的设置是一大原因，国内软件厂商自身没有任何问题。

　　《21世纪》：《政府采购法实施细则》迟迟未能出台，你认为这其中原因是什么？

　　李武强：具体原因不清楚。据我所知，此次北京市与天津市政府的软件采购是按照某部门制定的采购目录进行的，此目录据说是一个内部文件，没有对外部公开，至少科技部与部分国内厂商对此目录并不知情。政府采购主张公开、公正、透明，出现内部文件式的采购目录是无法理解的。但这样的目录对于地方政府采购却具有相当大的指导意义，因为该部门是政府采购的指导单位，各个地方政府都会按这个目标进行采购。

　　有关部门制定了一个采购目录，但不公开，效果不好。真正的实施细则，应该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正版”文本，而不是一个内部文本。

　　《21世纪》：在没有软件政府采购目录的情况下，我们拿什么做基准呢？

　　李武强：如果没有这个目录的话，就应该遵守“政府采购法”与“18号文”中的相关条款，即只要有国产软件，必须使用国产软件。

　　47号文也对此有相关的规定，即在没有国产软件的情况，通过招标的方式采购非国产软件。如果有国产软件，而国产软件又能满足政府需求，那么就应该采购国产软件。政府采购的支出由地方财政和中央财政共同支出，地方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不同的软件。

　　但现在看来这种放权地方政府的做法在实际操作中容易发生问题，每个地方都可能说自己有特殊的需求，自己来决定采购的标准。天津、北京的采购就是一个例子。天津是今年政府采购第一单，在操作系统领域，全部由微软中标；而在办公套件领域，微软中了3000多套，国内软件仅入围100多套。

　　《21世纪》：能不能从制度建设上弥补这样的缺陷？

　　李武强：集中采购、统一支付或许是个办法。采购支出由中央财政会同地方财统筹安排，统一支付。更为重要的，由科技部、信产部制定政府采购标准，达到规定标准的产品均可入围，在入围的产品中，如果有国产软件，那么就必须采用国产软件。

　　软件产业不仅需要国家主管部门在研发上的投入，技术上的支持，还需要市场的支持，政府采购正是这样的市场。软件与其他产业很不一样的是，软件只要通过测试就能投入市场，产业链短，只要政府在市场上予以支持，很快就能发展起来。

　　《21世纪》：你在评价此次北京市政府的软件采购时用了“拯救中国的国产软件”这样的字眼，难道除了政府采购，中国软件产业就没有别的生存机会？而这种拯救会不会产生新的“寻租”乃至腐败？

　　李武强：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政府采购。政府采购单子比较大，市场比较规范。对于软件产业来说，政府采购占整个产业的1／3，中国由于盗版问题，可能占得更多，因此这样做很必要，政府采购中应该态度鲜明地支持国产软件。

　　举例子说，以此次北京市政府采购为例，3000万对微软是一个小数目，但对中国的软件企业来说，却是个天文数字，能支撑他们走很长一段路。既然能对本国软件企业产生支持，并且世界上每个国家都这么做(在政府采购中使用本国软件)，中国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21世纪》：有人认为“抱着的孩子长不大”，事实上，包括科技部和信产部，为国产软件的发展都曾制定了很多优惠政策，长此以往，会不会因为对非市场因素的依赖反而削弱了国产软件的竞争能力？

　　李武强：我觉得与美国相比，我们对软件的支持力度很小。美国是软件生产大国，几乎到了垄断的地位。但在其政府采购中，还是坚决支持本国(指美国)软件。而中国软件还是一个小产业，在此情况下，国家一定要采取相应措施进行扶持。在这一点上，中国应该学习美国。

　　国产软件能满足政府需求

　　《21世纪》：我国国产软件在全球到底处于什么水平？国产软件真的有实力满足整个政府软件采购的需求吗？

　　李武强：三年前北京市政府的采购选择使用Linux操作系统，这为其他地方政府的采购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开了一个好头。三年过去了，时过境迁，Linux在性能等很多方面都得到了提高，其应用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再说了，开源软件没有后门，外国软件有没有谁也不知道。在加拿大曾经发现Windows留有后门，也许不是微软有意这样做，但至少有这样的风险。我们也无法预测这样的风险有多大，但总给我们的感觉是不安全。

　　国产软件的发展与各方面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三年来，科技部、信产部等主管部门为Linux、为国产软件做了大量的工作。

　　《21世纪》：微软不是对中国政府实施了共享源代码计划吗？为什么还有这种担心呢？

　　李武强：共享源代码计划更多的是一种宣传，没有实际意义，与Linux相比，Windows提供给我们的是一个黑匣子。Linux才是开放的，透明的。更重要的，政府采购用的是纳税人的钱，因此有国产软件就得用国产软件，以支持本国软件产业的发展。

　　《21世纪》：是不是有使用习惯的问题，因为大多数用户接触计算机时，用的都是微软的产品？

　　李武强：习惯可能是一方面，但这完全可能改过来。就像开车一样，经过简单的培训就行了。作为政府机构，花的是国家的钱，应该尽可能地使用国产软件，更何况仅要求他们改变使用习惯。

　　《21世纪》：有观点认为，在使用办公软件的问题上，中国应当与国际接轨，而不是游离于世界之外，你如何评价这种观点？

　　李武强：Office不是唯一的标准，比如韩国政府就使用的是韩国自己的软件。按照这种观点，韩国就不是国际化的了。事实上，很多人把问题弄混了，不是WPS打不开Office，而是微软的Office打不开WPS，不是国产软件无法兼容微软的产品，而是微软产品把国产软件拒之于门外。当然，打开后界面的显示效果会不一样，但可能确定的是，信息不会丢失，这就够了。

　　《21世纪》：你认为国产软件还有“翻盘”的机会，请问这个机会有多大？国产软件厂家应该如何把握这个机会？你个人和科技部会在其中做些什么？

　　李武强：违反《政府采购法》的所有签约都不算数，都有翻盘的机会。事实上，从公示到签约还有一段时间，从签约到正式换装实施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国产软件厂商都要为自己的权益做斗争。在北京市政府的采购中，本国软件终于获取部分订单可以说是这种斗争的结果。

　　科技部作为主管部门，将一如既往地推动国产软件发展，加快速度制定软件采购标准，制定软件政府采购目录。现在信产部制定的目录值得商榷，因为里面竟然有微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