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在我们这个社会，如果说赞扬穷人是一种传统，那么嘲笑穷人正在成为一股潮流、一种时尚、一道隐形而坚固的社会隔离墙。
此前《你弱你有理》、《致low逼》等网文的风行已显示出“强者”对“弱者”的不屑，最近理财平台蚂蚁财富推出的“扎心文案”又公然拿穷人祭了一回旗。
“扎心文案”最初以支付宝的名义刷爆朋友圈，主题是“年纪越大，越没有人会原谅你的穷。”这套文案设计了一系列契合当下年轻人生活的场景，比如“每天都在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着两位数的存款”“世界那么大，你真的能随便去看看吗？”“在家心疼电费，在公司心疼房租”。后来支付宝辟谣，蚂蚁财富道歉，人们才明白这是蚂蚁金服旗下的两家公司。但它们都是“阿里系”当无疑问，通俗地理解成“马云的公司”应该也没有问题。马云这个中国最会赚钱的人，就这样与“拿穷人开涮”挂上了钩，虽然我们知道文案不可能与马云有直接关系。
坦白说，能写出这样文案的人一定对年轻人的生活窘境不陌生，或许他/她也刚刚穷过。而自嘲贫穷也是时下年轻人流行的自我保护姿态。但以机构的名义喊出鄙视穷人的口号，真的是会错了意，遭遇反弹也可想而知。嘲笑穷人虽然现在很流行，但还没到登堂入室的地步。
自古以来，人性都是嫌贫爱富的。无论哪个时代，父母都不乐意把闺女嫁给穷小子。但社会的主流观念一直都注意给穷人留一条活路。各种宗教都会鼓励有钱人行善积德，孔子最喜欢的学生是“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圣经》甚至会讲“富人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
在中国不久之前的某段历史中，贫穷甚至不仅光荣而且正义，家庭越穷“成分”越好，家庭越富“成分”越差。当然后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这种崇尚贫穷的价值观就松动了。
但似乎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当下这样，嫌贫爱富如此赤裸裸。网上数以万计的人争着认有钱人做“爸爸”做“老公”。一些所谓的“女权主义者”竟然为彩礼辩护，“这点钱都不愿意出，一定不是真的爱你”。“穷人适合生孩子吗”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成为热议话题。总之，贫穷正在成为一种无法原谅的缺陷。
穷人地位的逆转让许多人接受不了。但有人为嫌贫爱富找到了理由。前意见领袖、企业家罗永浩说：“穷不是错，但多数人到了特定年纪，如果还很穷以至于没法照顾好自己和家人，通常会后悔没提早奋斗，针对这个做扎心警告式的宣传没什么。”这还算比较客气的，还有一些人的想法更直接，他们认为穷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所以你穷你活该，你被嘲笑你活该，你要不爽那就是玻璃心。
市场经济为嘲笑穷人提供了一种正当性。但这是一种偏见，它预设了每个人在市场竞争中具有同样的机遇，穷是优胜劣汰的结果。但这不是现实，现实是每个人的起跑线不一样，甚至跑道也不一样。
斯坦福大学教授罗斯高研究发现，53%的贫困农村汉族孩子在24—30个月大时，IQ（智商）测试成绩低于90。IQ低于90意味着有一定智力问题。原因包括：基因问题，营养不足，养育不科学。可以说，这些孩子在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输了，也怪自己不努力？
有人会说，这恰恰说明穷人不该生孩子。这一论调带有冷血的法西斯气息，难道当年普遍贫穷的中国人就应该集体绝育吗？
贫穷是会自我繁衍的，所以扶贫是一项国家事业。我们无法区分现实中哪些穷人是因为不努力哪些穷人是因为不具备努力的条件，所以嘲笑贫穷始终是一种自作聪明其实却十分愚蠢的行为。如果做不到帮助弱者，至少别往弱者伤口上撒盐，人之为人正在于此。贫穷不是美德，因为它不能给我们幸福。如果说贫穷是缺陷，那它也不是个体的缺陷，而是共同体的缺陷。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