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商业人物研究院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透过海淀基督教堂光影斑驳的廊柱,可以看到易到位于中关村中国技术贸易大厦的办公室。在这里,周航曾经试图建立一座精神教堂——商业一定要有在精神上立得住的东西,他试图通过共享经济、平权运动,把年轻人从物质追求中解脱出来。

而现在,易到的司机会共享地址并前往到此处。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跑易到所挣来的血汗钱无法提现,他们需要易到给个说法。倒戈的司机,冷漠的顾客,追债的供应商将易到围住,这些晦暗、悲观以及暧昧不明的景象与周航创立易到时的理想主义形成了鲜明对比。
易到成立时,拥有价值观的某种弹性和先发优势,但现在,没有一个网约车公司比它的曲线式奔溃令人吃惊:曾是第一,却被滴滴赶超;躺成第二,因为滴滴收购了UBER;它找到了自以为的救星乐视,但生态化反试剂的威力让大把金钱消弭于无形,资金开始吃紧。
文艺周航
在周航的设想中,易到用户属于中高收入阶层,无论白天黑夜、风霜雨雪、北京或者喀什,只要想打车,易到随时随地都可以出现,而司机也应该是谈吐不凡的,他们会按照系统接收的用户喜好,决定是否与乘客聊天,以及播放什么音乐。
创办于2010年的易到是中国第一家网约车公司,差不多三年时间,周航找不到竞争者,晃晃悠悠地做了几年行业第一。不过,由于当时网约车没有合法化,周航一直担心被误认为从事“黑车”生意“抓进去”。“你说我做的到底是不是个事儿啊”与“终归要做些内心认为正确的事儿”不断碰撞,有时候睡不着,半夜起来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最后,他还是认为要对这个世界有一个主张:“明明瑟瑟发抖,你还是要坚持前行”。“恐惧”“恐慌”“哆嗦”的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回自己的移民地加拿大。
而此时的网约车市场已经波涛汹涌,滴滴和快的相继以网约出租车方式切入出行市场,很久没有乘坐过出租车的周航却看不懂出租车约车的商业模式。此前,他叫停过易到的这类业务,他承认自己很轴,不看好的就没兴趣研究,同样被他放弃的还有“移动支付”业务,费用直接从绑定的信用卡中划取,商旅人士就应该下车拍拍屁股走人。后果是,与背靠腾讯的滴滴,背靠阿里的快的相比,易到最多的订单是来自携程提供的接送机服务,流量小得多。

在媒体的报道中,易到是一家符合周航精神气质,注重产品、技术、工匠精神的“小而美”的公司。2014年上半年,易到本有机会获得3亿美元融资,但周航因担心股权稀释为由拒绝。在他的认识中,当时的价格战已经令人发指了,“违背经济学规律”。当有人因坐享补贴而得意时,周航建议他们去读一读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意思是,要认清善意铺就了通往地狱的路。
而网约车市场恰恰是用钱砸出了消费者的出行习惯。9月,易到拿到1亿美元的C轮融资,12月,滴滴获得7亿美元融资。之后是一系列疯狂的价格战,激烈程度远远超过此前电商领域的价格战,前所未有,资金实力薄弱的易到只能绕着核心打外围,直到2015年2月滴滴与快的合并,抢占了网约车市场80%的市场份额,节节败退的易到,迅速濒临死亡。
只是后来,周航才承认,过去有洁癖,鄙视价格战。回过神来的周航已是穷途末路,此时正值资本寒冬,融资失利,周航不得已找到了乐视这个“靠山”,把创办了5年的易到卖给了乐视。
“从2015年的10月19号,到今天2016年6月21号,我们是数着日子过来的,一共246天”,易到2016夏季发布会起了一个任性的名字,这符合周航“精英主义”气质:“对不起,不玩了。”后乐视时代的周航角色日益边缘化,更像一个被供在牌位上的象征。
“每个人无论在外面,吹的再牛逼,回来和其他人一模一样,也有恐惧,也有担心,也有吃不下饭的时候。大家在(喝酒)半晕的时候忽然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死?周航跟我们说,一直不想活,就是不敢死。”
“商业人物”去年对航班管家CEO王江的采访中,无意间窥见了周航的痛苦。王江评价周航是一个伪经济学家和假艺术爱好者,思考问题深刻,经常跳出当时的环境,关注内心感受。2016年7月23日,他在个人微信公号上发布了一篇文章《我为什么仰望星空》,“人类,就是那尘埃中的尘埃的尘埃,而我们这个人,就是那尘埃中的尘埃的尘埃的尘埃”。从落款时间看,此文写于2015年11月。
2016年8月1日,滴滴优步合并,易到躺着成了行业老二,周航以个人名义发表声明,“战斗是易到的魂”,据媒体报道,这篇文章很可能是在易到总裁彭钢的建议下发布。
如今,周航加盟顺为资本的消息甚嚣尘上,不管易到官方承认与否,当他把易到70%的股权转让给乐视时,即使他以CEO的身份出席论坛,接受采访,属于周航的易到时代已经画上了句号。
海淀基督教堂将在本周日迎来“复活节”,此时的周航对苦心打造的公司还有多少希望?

他倒是在最近的湖畔大学演讲中绕口令般地提到了失败:“可能失败就是创业的一种宿命,是一种不可避免的东西,既然不可避免,如果我们认为失败是不可避免的话,那我们学习失败的目的不是为了避免失败,我们的目的首先是面对失败、接受失败、解决失败、放下失败,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人生更好的前行。”
激进彭钢
2016年2月,原乐视控股CMO彭钢赴任易到总裁。彭钢深谙乐视打法,自2010年加入乐视后,历任多职,被业内视为一位作风强势的管理者,深得贾跃亭信任。
“作为一个行业的开创者,比较负面地说,他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彭钢把网约车市场比成足球比赛,周航可能是足球运动的开创者,不过以前踢的是地区级联赛。“现在叫车市场的规模和挑战难度是世界杯级别的了,他也必须要重新自我调整。这时候比得就是你蜕变的能力。”
当然,上述这番话也传达了另外一层意思:彭钢接手的易到,是个衰退,孱弱,被虎视眈眈的竞争者围攻的易到。
同期,易到首席运营官卢汉辞职。两个月后,阿里农村淘宝中西部大区总经理冯全林加盟易到,担任首席运营官,同时还带来了一批阿里经理人团队。
2016年3月1日,易到召开新春媒体沟通会,这也是彭钢首次以易到总裁的身份亮相。回应外界提出“周航实权淡化”的质疑时,周航表示,彭钢和孙可是“三番五次向老贾要的人,我非常感谢他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并肩战斗”。周航说,乐视向来是以疯狂大胆激进的风格著称,这正是易到所欠缺的。

刚刚履新易到的彭钢则表示,“在易到体系中,我们都给周航汇报。周航作为CEO拥有公司的决策权。”不过这条汇报链条更完整的版本是,周航向贾跃亭汇报的工作,是易到身处当前竞争格局的战略选择之类的东西。
“这是必然的,人家已经控股了,这又是个烧钱的事儿,肯定需要有人来紧密配合。”周航非常坦然地接受公司一系列的变化,以及自己目前所扮演的角色,他越来越像易到的支持者,或一面精神旗帜,“我乐见其成吧。你知道游戏规则,也就知道必然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不管你喜不喜欢。”
自诩为激进派的彭钢,此前没有专门负责过纯互联网项目,但他并不怕挑战。“我对易到这个团队的观察,周航创业6年来,他把能折腾的都折腾了,但它的战略宽度很小,造成的影响力也就那么大。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它已经很创新了。因为它经历过一个很激烈的下滑期,很多原始的DNA都在,但士气很弱,大家对未来的期望也很弱。” 彭钢接受《财经天下》采访时说道。
与带有理想主义气息,管理相对民主的周航不同,彭钢是一个热衷集权,敢于批评的风格。
“彭钢会把所有的事儿都安排好,下面的人都不用动脑子了。”据易到员工透露,公关部门所有对外的通稿,彭钢亲自审阅,逐字修改。而周航的管理方式相对简单,“他更愿意放权给下面的人去做,不过如果他觉得你做得不行,会把你的努力全部推翻。”
这种管理风格的差异在彭钢看来,源于两人的经历不同,“周航是一直创业的,他是老板型的,而我一直是职业经理人,是幕僚。我们的角度不一样。”
彭钢还对比过周航和滴滴的程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我很确定程维是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但对周航,彭的态度是“并不排斥”,即便他们只限于工作交流,并没有私交。有一次,两人去上海参加节目,主持人问,是否知道对方最喜欢什么运动。周航答:“不知道”,彭钢反应迅速,“周航喜欢划赛艇。”
他对比自己和周航的个性,结论是周航的观察力不如自己。“他(周航)会把聚光灯放到自己身上,而我会把聚光灯放在我关心的人身上。”彭钢入职易到半年多,就能叫出公司所有人的名字,并对中层以上员工的家庭和爱好有所掌握。
毫无疑问的是,彭钢到来后,易到整体的风格也在转变。变化之一,是乐视的资金塑造出的充返营销景观;之二,是易到公关带队下关于未来图景的摇旗呐喊,彭钢的意思是,把未来要做的事情和方向提前讲出来,倒逼业务,倒逼产品;之三,是周航离职断断续续的传闻;之四的变化则有些不妙,在最近,它不断辟谣说,公司没问题,是竞争对手在黑易到。
在提到易到一些激进的营销方式,以及公开讨伐微信时,周航特意强调“是彭钢提议的”。周航曾跟媒体说,“乐视的营销很强,营销系统以乐视为主,即使我不喜欢,我也闭嘴。”
媒体报道称,在乐视收购易到70%股权时,以周航为代表的创始人团队和乐视签有对赌协议。其中一条是,乐视投资后的一段时间,易到的营收和市场份额达到一定规模后,乐视会购入创始人所持的易到股份,创始人正式退出。据称,2016年7月底,双方协议中,创始人退出所涉及的业绩已经实现,但出于平稳过渡的考虑,当时创始人并未直接退出。另一个可能原因是,乐视承诺给创始人股份的回购资金迟迟没有到位。
去年11月,易到用车欠款闹得沸沸扬扬,周航并未做出正面回应。11月22日,《新京报》联系到周航,他表示,2016年以来都是乐视团队管理,让记者联系他们。
在2016年11月底易到最近一次较大范围媒体发布会上,易到COO冯全林回应称,周航休假中,未离职。但查询工商信息发现,早在6月27日,易到运营主体(北京东方车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已完成了法人和注册地的变更,法人变更为了彭钢,而注册地变更为了乐视大厦所在地。
谢幕
周航曾对媒体表示,如果不创业,他想做一个经济学家,他向外界表现出的种种性格,均与他曾经的竞争对手们相去甚远。
Uber CEO克拉尼克的创业史,几乎是处处藐视规则,“践踏”法律的癫狂史。本科时创业,克拉尼克为同学们做了一款可以下载盗版视频和盗版音乐的软件,之后被各方协会起诉,要求他赔偿2500亿美元。这没有吓到他,第二次创业陷入融资困境时,克拉尼克为了省钱,选择不给员工缴纳个税,直到被国税局捉到。
通过各种正常、或非常规的手段,Uber已经扩张到了全球50多个国家,如果遇到阻止自己的城市,Uber会组织当地司机参加培训,而培训内容是如何躲过检查。
也许与环境不同也有关系,周航被有关部门约谈时,他像犯了错的小学生接受训诫一般心里打哆嗦。他曾对36氪记者说过:“我这个年龄的人,本能上对政策还是惧怕,不像年轻人没有那么多包袱,无论如何要把它冲击过去。”
再说周航的死对头程维吧。

滴滴CEO程维与《社交网络》里秉着 Move fast and break things 信条的那一类人更接近,先扩张,然后用钱解决一切问题显然也不是周航的行事风格。与快的打车合并之前,滴滴共进行过七轮融资,并购优步中国后,滴滴背后则有了近40位机构投资者,融资金额达上百亿美元。
程维曾在阿里任职八年,不止一人说过,他的思路与竞争方式很阿里巴巴。
《财经》的一篇报道里提到,程维研究世界战争与军事史,喜欢毛泽东解放中国的故事,与优步中国激战正酣的时候,他播放《乌兰巴托的夜》为员工鼓舞士气,这是蒙古军出征之前唱的歌。
周航的办公室摆着一长排书柜,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码放整齐的各色书籍。有媒体到访时,周航很愿意向来客介绍自己正在读的艺术和历史方面的书。
话说回来了,克拉尼克、周航与程维又有着相似之处。这三人都对自由市场有着认知或者实践经历。
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的书架。克拉尼克喜欢女哲学家安兰德,周航喜欢的哲学家是哈耶克。安兰德曾经在阅读哈耶克所著《通往奴役之路》一书时做了93个注脚,其中多个边注包含对哈耶克的侮骂,比如“The damn fool”(该死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