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罗琼 发自广州

　　●【11月11日】

　　今天下午，我通过搜索引擎，找到了名为北洋舰队的水军群。其实北洋舰队这个群仅成立了几小时，群里只有18个人。但到了晚上，人数就已经加到100人。

　　●【11月12日】

　　今天一大早，群里不断有人跳出来问有没有任务做。团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复发一遍让水军尽可能多注册论坛账号的消息。

　　下午4点整，群里发布了第一个任务——把婚姻家庭版中一条写达米团团购网站的帖子顶300楼，用水军的行话就是盖楼，每楼0.22元。

　　帖子内容包含着两层意思，一层是达米团服务态度很好，无条件为客户退货并不收运费。另一层是丈夫不想要妻子为他团购的保湿霜，非要退货，回复中，多数人在批评丈夫的小气，少数人在讲达米团服务好。

　　任务发出20分钟，就已经盖到了120楼。

　　团长对第一次的任务并不满意，盖的楼里能明显看出有水军操纵的痕迹。这也是因为群里大部分都是新手。当晚，团长统计水军上报的任务量，最高纪录赚了25.3元，相当于115条回复。

　　●【11月13日】

　　下午2点42分，北洋舰队管理员“神”(网名)突然共享了文件夹，任务来了。宣传棋乐吧的任务，3毛5一帖。任务中有现成的发帖内容。

　　晚上9点交这一天的任务，团长审核时发现，一共发了3000帖，论坛上有1000条，其他2000条都在博客上。客户对第一天的完成情况并不满意。

　　今天认识了群里的一位名叫吴飞的人。他是云轩阁小说网的站长，也会接一些搜索引擎优化的活。

　　他这次来群里，想做的不是水军，而是团长。自从水军被央视《焦点访谈》报道后，他就加了十几个水军群，暗中观察，一心想自己筹建一个水军群。

　　据他透露，水军团的层级并不复杂。最简单的只有两级，最高一级是团长，负责派发任务、指导和管理团内水军，下一级就是具体操作发帖、回帖的水军。任务结束后，水军将发帖链接、账号，以及支付宝账号提交给团里的会计审核，如果任务量不大团长也会兼职会计。之后通过支付宝支付水费，绝大多数的水军团都能够保证当日结算。

　　●【11月14日】

　　今天依然做的是昨天的任务，团长要求每个发帖在博客上的人多添一篇文章。

　　北洋舰队群里有五个管理员，其中最核心的两个，一个是团长“信念2010”(网名)，另一个是参谋王海。他们俩是同学，王海是个23岁的年轻人，他现在管理着6个水军团，北洋舰队只是最新的一个。

　　在他的威水史里，最让他津津乐道的是贾君鹏事件。去年7月16日，百度第一吧——魔兽世界吧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奇怪的帖子，只有标题“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这个标题党在一天之间蹿红全网。

　　在王海看来，这是网易和百度贴吧联合炒作出来的。王海虽然不是魔兽游戏的玩家，却是百度贴吧——魔兽世界吧的资深网友。魔兽世界吧有一个100人组成的高层群，王海就在其中。提前一个星期，高层群就开始策划贾君鹏事件，并雇了6000名专业水军。

　　高层群分为五个大队，新手队、资源队、外联对、回帖队、突发事件队。新手队负责对新手水军进行培训和指导。资源队要在水军需要论坛账号、邮箱、身份证号码时及时提供后备支援。外联部则需要联系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报道贾君鹏现象，要求论坛管理员将帖子置顶或加精。回帖队要在各大网站、论坛进行发帖、回帖。回帖队下有水军团，如猫扑团、天涯团、新浪团等等。突发事件队则要在遇到删帖时及时公关。

　　经过周密的策划和分工后，执行过程仅用了12个小时。之后仅留下一小批人，每天发些后续帖，使得事件不至于沉下去。

　　●【11月15日】

　　今天仍在继续前天的任务。团长要求大家再多添一篇帖子。

　　●【11月16日】

　　在这个群里，最资深的水军要数在校大学生寒冰。

　　但今天寒冰却遇到一件痛苦的事。他在新浪微博(http://t.sina.com.cn)的100个账号一天之内全被封掉了，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的状况，同时遭遇冻结的还有寒冰雇主的一万个粉丝。

　　他想来想去，将原因归结为最近的一单广告帖的任务——曲美家居网城低碳热销款之客厅套餐，他在新浪微博上发帖，并配有图片和链接。

　　寒冰说，他成为水军，是半年前无意间在QQ群中看到一条可以网上赚钱的消息。

　　后来，他走了个捷径，从卖论坛ID的人手上买了300个ID，一般的2毛左右，老一点的要5毛。寒冰很快就尝到了先投资后收益的甜头，自从买了300个ID后，一天能做100个左右的回复，有二三十元的收益。

　　随着任务量的增多，寒冰继续将真金白银投在ID号上。总共用500元钱买了各大论坛3000个ID。

　　今年6月世界杯期间，整整一个月，寒冰都在做东风日产的主题帖回复。在新浪、网易、搜狐的博客上回复宣传东风日产汽车的内容。每天做一百多个回复，拿22元钱。就在任务接近尾声的时候，群主突然消失，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寒冰几天的工钱。

　　蒙牛的帖子他也发过几天，但具体的时间和内容已经想不起来了。他也接到为李刚说好话的任务，意思是说李刚儿子没什么错，都是大家乱说的。不过寒冰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就没接。

　　当了水军后的寒冰，对网络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几乎所有的网络事件在他看来都是推出来的，不值得相信。他现在对自己每天转帖、回复的生活也产生了疑问，“以后我有了小孩，介绍他爸爸是干什么的，说是当水军的。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11月17日】

　　在寒冰的介绍下，我转战到另一个水军群，找到一个叫刘笺(网名)的团长。他硕士毕业后，一直从事桥梁设计工作。

　　他早在2005年就开始接触水军。那时没有正规的网络公关公司，也没有第三方支付。兼职发帖大多数是骗人的把戏。刘笺做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后来老板欠了几十元钱一直不发，刘笺也没敢再做下去。

　　2009年，刘的一位就职于北京排名前十的公关公司的朋友，看中了刘的文笔，让刘写一些软文。这些软文则作为水军转帖和回复的样本。百事可乐、王老吉、凤姐、盗梦空间……凡是能想到的网络事件，刘笺都写过相关软文。但由于有保密约定，刘并不愿意告诉我更多细节。

　　今年5月，刘笺开始组建自己的水军团队。

　　他并不认同水军大多是文化层次不高的低收入群体的说法。在他看来，较为专业的水军中，一半是在校大学生，一半是白领。

　　刘笺说他给自己立了规矩。维权类的不接，牵扯到政府、国企、大型企业之间矛盾的不接，“我一个小人物，得罪不起他们。出了事，我们就是替罪羊。”其他，被法律明确禁止的坚决不接。

　　(文中王海、吴飞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