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家：阿里巴巴雅虎“闪电婚姻”背后

　　阿里巴巴和雅虎握紧的手，只是两者博弈的开始

　　文/本刊记者 程苓峰

　　6年前，也就是刚刚创立阿里巴巴的1999年，马云给杨致远写去一封电子邮件，他问这位全球最大门户雅虎的创始人：你觉得阿里巴巴怎么样，也许有一天阿里巴巴和雅虎这两

个名字配在一起会很好。当时，雅虎主打门户，阿里巴巴专心做B2B的电子商务，两者并不相干。到今年4月，杨致远回了这封邮件，说，阿里巴巴和淘宝做得很好，有机会想跟你谈谈互联网的走势。马云回信：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你的一封信。就是这封迟到6年的回信，成为中国互联网最大一次资本运作的开端。

　　在马云给杨致远第一次去信的前一年，两人在北京相识，结为朋友。当时雅虎想进中国，杨致远邀马云做雅虎中国的掌门，马云婉拒，第二年，就带着18个追随他的年轻人回老家杭州创立阿里巴巴。不过七年之后，杨致远还是把雅虎中国交给马云，还给了一笔10亿美金的陪嫁，两家公司真正合在一起。阿里巴巴可以在中国使用雅虎的品牌和技术，还能在全球得到它的资源支持，而雅虎则成为阿里巴巴最大单一股东，拥有40%的股份。

　　从若干年前一星半点的思想火花，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少有些离奇和神秘的感觉。这七年中，马云带着阿里巴巴由小变大，循着不断完善电子商务的方向逐步突围；而雅虎由当年的单纯门户向搜索、电子商务扩展，在中国则跌跌撞撞，交学费、付出代价。最终，来自多方面的商业力量把两者推到一起。

　　马云对《中国企业家》说，从双方起意到谈判最终落定，只有不到四个月时间。由此看来，阿雅结盟，可谓“闪电婚姻”。

　　“想住大房子”的阿里巴巴

　　上世纪90年代初，马云在杭州师范学院当老师。那时工资不高，多数老师选择住宿舍。马云就向家人和朋友拼拼凑凑借钱买下一套比较大的房子，在当时看来，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后来当别人都有类似的房子后，马云把那套房子卖了，去买了一套别墅——湖畔花园。这在当时又算是一笔不小的投资。之后马云说他的购房心得：如果要投资房产，我不会投资那些流行的房型。相反，我会选择比当前流行面积更大的房子。“这样我就永远站在时代前面。”他说。

　　从1999年开始，阿里巴巴一门心思在B2B上钻研。等到2003年B2B业务盈亏平衡，马云团队开始有余力正式考虑扩张，设想整个电子商务的格局，寻找三五年之后的增长点。据淘宝执行总经理孙彤宇对《中国企业家》介绍，当时他们发现，阿里巴巴最大的缺憾就在于B2B只有企业层面的客户，缺少消费者个人层面的用户。于是，进入个人之间的电子商务，把这一块纳入到阿里巴巴电子商务的格局中来，成为一个选择。

　　而另一个来自外部的重要原因就是，马云发现美国的eBay跟阿里巴巴非常相似。从理念上讲，二者都执着于为客户创造信息流。关键在于，即使在2003年初的时候，一直以C2C为主打思路的eBay上已有了B2B雏形。比如一些企业也在eBay上采购办公耗材。这令阿里巴巴担心，eBay有一天也会进入到B2B，正巧，2003年初，eBay全资收购了当时占国内拍卖市场80%份额的易趣。实际情况是，后来的美国和德国两个市场中，eBay的B2B业务相当蓬勃。2004年eBay美国的商品交易总额400亿美元，其中有20亿属于B2B。

　　孙彤宇说：“那个时候我们想，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倒不如阿里巴巴先攻过去，把个人用户结合进来。”于是，淘宝在2003年5月出世了。这得到阿里巴巴大股东孙正义的鼎力支持，在随后追加的8200万美元融资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给淘宝”。

　　经过两年的快速发展，实行免费政策的淘宝在交易量上与易趣的差距已非常之小，甚至流量还超过了易趣。这个时候，马云团队开始腾出精力来想一个更重要的事：搜索。

　　阿里巴巴对搜索的兴趣来自2003年时对周鸿所创立的3721公司的关注。主打中文实名搜索的3721的业务重点是对中小企业销售关键字，而阿里巴巴B2B模式的主要客户也是中小企业，马云觉得3721的流量和用户群跟阿里巴巴有很好的整合效应，所以在当时向周鸿提出合并的想法。但当时雅虎也在竞购3721，周鸿最终选择给华人首富杨致远“打工”。

　　但马云对搜索的兴趣却愈发浓厚。孙彤宇介绍，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互联网用户通过搜索引擎去寻找所需要的东西，这对于电子商务用户寻找目标产品的需求来讲是必须的一步。“很多企业也开始购买搜索引擎的服务，因为如果不借助搜索推销自己，企业网站就没有任何价值。而对于C2C，搜索可以把很大的个人流量带到淘宝上来，这种效果就跟在门户上做广告一样。”孙彤宇说：“搜索开始成为电子商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电子商务领头羊eBay，已经把市场费用的七八成都投到了与搜索相关的推销中去。

　　马云曾经自己尝试过做搜索引擎，还把雅虎搜索引擎专利发明人吴炯请来做CTO。但据传，阿里巴巴自己开发的搜索技术并不理想，到了2005年初，向外寻求搜索技术合作成为被主要考虑的方式。前前后后，雅虎、Google、eBay都成为谈判的对象。也正是在2005年上半年，eBay把易趣与它全球30多个国家的平台对接，打“国际贸易”牌，收到了不错效果。有阿里巴巴人士承认，这是对淘宝最大的威胁。这时，在全球其它地区缺乏流量和资源支撑的阿里巴巴感受到真实的压力。

　　杨致远事隔6年发来的那封回信就正好在这个时候。马云回信后不久，就飞到美国跟杨致远打了一盘高尔夫。“我很直截了当，说第一我一定要进搜索，第二如果要合作我就要收购雅虎中国，搞合资和参股我都没兴趣。”马云说，“杨致远说回去想想，再找时间详细聊。”接着在6月北京举办的《财富》论坛上，杨致远和雅虎CEO、CFO跟马云团队谈了一个小时，双方阐述各自对企业的认识和经营理念，“他们很激动，觉得很难找到理念风格如此相近的中国公司，事情就大体定下了。”马云说。

　　在跟雅虎合作之前，马云定下了对潜在对象的三个要求：第一，能够帮助阿里巴巴拓展海外渠道，帮助中国企业出口。第二，要有非常强大的技术，能够成为阿里巴巴的研发后盾。第三，要对中国市场非常了解，在这里付出过惨重代价。“看这些条件，雅虎是最满足的，它有全球第一的流量，它和Google的搜索技术是最好的，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陪着任何人犯错误，Google还没有在中国付出过代价，但雅虎付出过了。”马云说。

　　其实，在这个层面，雅虎的需求和阿里巴巴是紧紧契合的。这可以从今年四月发生在雅虎中国的一件事情说起，那个时候，正是杨致远给马云去信的时候。

　　跌跌撞撞的雅虎

　　周鸿是随着雅虎在2003年11月并购3721出任雅虎中国总裁的。在那之前的四年时间，雅虎有过几任由海外职业经理人担任的总裁，但有如第一任总裁张平合所说，由于雅虎总部决策程序缓慢，也未给予充分的资金支持，雅虎在中国斗不过既充分本土化又敢大把烧钱的新浪们，一直只是个三流门户。2003年雅虎收购拥有广大渠道和企业用户的3721，即是期望迅速增强在中国市场的实力；杨致远邀周鸿出任中国总裁的初衷，就是要要引进新的元素，借助“土鳖”派创业者把雅虎中国改造得更加本土化。

　　周鸿上任之初跟杨致远约法三章：有两条就是要有足够决策权，让团队足够本土化。对于后者，基本实现。事实是当时在雅虎中国各个职能和业务部门的负责人都先后出走，3721旧部和新进人员填补了这些职位。在性情强悍、“土鳖味”十足的周鸿带领下，雅虎中国的氛围开始转变。同时，周采取了一些进攻味十足的市场策略，通过与垂直网站的联盟，把雅虎的搜索和邮箱带进了第一阵营。

　　但对足够决策权的要求，似乎一直没有使周满意。按照惯例，财务、人事、和法务三大职能部门仍由总部管理。而在一些激进的商业策略上，比如推出一搜这样一个独立于雅虎的搜索品牌，比如在雅虎全球率先推出1G邮箱，雅虎总部的决策速度无法满足周鸿雷厉风行的作风，周在未得到准许的情况下就自行作主。一搜原总经理王航说，总部对中国的资源支持不够，比如为一搜申请市场费用半年未有回复，把邮箱服务器搬到中国也花了一年半时间。

　　如此情形下，周鸿与雅虎总部矛盾逐渐激化。周会采取强硬的方式向总部争取资源，直接表达不同意见，对杨致远本人也不例外。周本人对《中国企业家》说，2004年末二人在香港会晤时，他抱怨总部对自己支持不够，若得不到授权，他会放弃自己无法掌控的业务。“这在企业里震动很大，因为没人敢那么跟杨致远说话。”周鸿说。这一次在旁人看来“吵得很凶”的会面，把双方的不和谐显露出来。

　　雅虎北亚区总裁关重远在2001年上任至今，亲身经历了雅虎在中国多年“不为”和并购3721之后的“激进”时代。他在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说，雅虎在任何市场的做法无非是三种，或者自己耕耘，或者并购，或者跟合作伙伴去做。“我们的三个主要手段一直都没有变，每个市场中都会去尝试一个或者多个做法。”

　　雅虎把三种手法都在中国用了一遍。2003年以前的情况证明，由雅虎自己来搞业务无法大力发展，周鸿时代虽然业务有增长，文化冲突又难以避免，同时雅虎与新浪2004年开始运作的合资公司一拍网也增长缓慢；那雅虎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式：采取策略入股，把管理和决策权彻底交给本土团队。这个意义上，和阿里巴巴的合作方式几乎是水到渠成。

　　但问题在于，如此合作方式为什么选择阿里巴巴而不是其它企业企业？

　　雅虎对搜索和电子商务的钟情，伴随着Google和eBay的崛起。在上个世纪末期，雅虎就成为全球第一大门户，是当时市值最高的互联网公司，如日中天。可是2000年互联网泡沫到来，业务一路下滑，股价暴跌。在随后的2003年，eBay崛起，成功取代雅虎为新的互联网之王；随后，Google脱颖而出，成为当前的绝对霸主。这段时间里，雅虎奋起直追，花费几十亿美金用于并购，打造出自有的搜索技术，并在全球各地与eBay展开正面争抢。目前，雅虎的搜索市场份额位居第二，在欧洲，比较购物处于领先，在日本和台湾，则成功打败了eBay。

　　无论对于电子商务还是搜索而言，中国是最后一块还具有极大市场空间、竞争尚未定型的市场。在中国，搜索最强者百度早已接受Google战略投资，易趣早被eBay收割，卓越被亚马逊并购，而当当声势远不如淘宝。所以，跟杨致远同样“对搜索抱浓厚兴趣”的马云，和需要借助全球资源扩张B2B的阿里巴巴，加上同样视eBay为最大对手的淘宝，天然成为雅虎的结盟对象。

　　说起来，确乎有种冥冥中注定的感觉。当年阿里巴巴和雅虎竞购3721时，马云就劝周鸿和自己联手，全力进入搜索。虽然周鸿当时选择了雅虎，但绕了一个圈，最终3721还是落到马云手里。还在雅虎中国总裁任上时，周鸿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说，卖掉3721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感到Google极大的竞争压力；而到雅虎上任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在雅虎平台上跟Google一较高下。现在，这些压力和梦想，都又要交给马云去体验。

　　商业上的分与合，真是有趣。

　　印象

　　马云：“资本被真正的企业家绑架了！”

　　采访/本刊记者 程苓峰

　　《中国企业家》：有观点认为是孙正义想套现，所以才引进雅虎而自己退出。

　　马云：不对，孙正义天天想买进。如果问今天有钱可以买一家公司，是谁？他一定告诉你是阿里巴巴。孙正义套现这3.5亿，他真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他对我说：Jack，就是因为要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我才愿意退出。其实有人出更高的价钱，他还是尊重我的选择。他不缺3.5亿，3.5亿有什么用？！

　　《中国企业家》：雅虎是否可能继续增持，直到绝对控股或者全资拥有？

　　马云：可能，什么事都有可能，我也不在乎这个。我在乎的是这是一个由中国人创办的公司。其实雅虎的股东也是全世界各地的。中国随着中产阶级财富的增大，将来买雅虎股票的人越来越多，也反而可能控制雅虎。这个世界已经开始融合成一体了，要大气一点，看这个问题的时候才不会走到牛角尖里去。

　　《中国企业家》：你自己对这个结盟似乎非常自信。

　　马云：这对老外的打击很大，对他们来讲是一个彻底的改变。跨国公司在海外都是要全资拥有子公司，它宁可做到死。这次就等于彻底交给一个本土公司了，雅虎这种事情就只在日本发生过一次。而雅虎日本由软银控股是因为当时孙正义投一亿美金给雅虎的时候提出的条件，否则也不可能发生。

　　《中国企业家》：在这场结盟当中，到底是企业家主导还是资本在主导？

　　马云：1999年成立公司时我说了这句话，阿里巴巴是中国人创办的公司，但不是中国人的公司,必须要有这种胸怀。我从第一天就告诉我的伙伴，这家公司不允许任何人控股，我第一天就没有控股，到今天也没有。为什么中国企业很少能超过20亿美金以上，有一个核心问题，就是中国人喜欢控制，一定要控制很大的股份，结果财聚人散。

　　只有没有领导能力的人才会说资本力量无穷，其实资本永远是听你的。阿里巴巴六年以来，每一次董事会都有争论，到现在为止我都是简单一句话：如果你认为应该这么做，那你来做，你既然可以自己做，干嘛不自己做。资本家要投资几十个公司，我除了睡觉都在想这个公司，我一定比你懂。所以资本把钱交给企业之后，实际上就被真正的企业家绑架了。我觉得今天不再是2002年王志东那个时代了，谁在经营这家公司才是最核心的。

　　《中国企业家》：很多人认为阿里巴巴要不断补充淘宝的消耗，财报不好看难以上市，所以才引进战略投资。

　　马云：杨致远是傻瓜，塞梅尔是傻瓜，还是孙正义是傻瓜？他们都是聪明人。我相信是阿里巴巴团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