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科学,没有信仰或许是最好的信仰

2017年08月25日 09:33 新浪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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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科学大院公众号

  作者:叶洪涛(中国科学院南京紫金山天文台)

  现代科学以反宗教的面目出现,逐渐从宗教和哲学剥离,取得无比辉煌的成就,如今,科学早已成为现代信仰。确实,在今天的衣食住行里,先进科技无处不在,更不必说登陆月球火星这样的丰功伟业。

  从实用主义出发,科学值得信仰。

  可是,任何信仰似乎都应该有具体、固化的内容,而科学的历史展现出的是,科学是一个日新月异、与时俱进的认知方式,是一个更好的新理论不断替代落后的旧理论的过程。

  用霍金的话说:“任何物理理论总是临时性的。”

霍金,现代最著名的物理学家之一霍金,现代最著名的物理学家之一

  总的说来,科学不应该或者说没必要成为一种信仰。当然,任何事都可以有例外和特殊,这就是科学家群体。苏联的伟大守门员雅辛的自传名为《我信足球》,说明从业人员把所从事的本行业当做一种信仰和宗教并不为过,甚至可以说是有益的。

  科学发现:先相信存在再研究

  开普勒的一部著作叫《宇宙和谐论》,而爱因斯坦在纪念开普勒的文章中说:“如果不相信我们世界内在的和谐性,就不会有任何科学。”

  这是在暗示,科学家是先相信有某种东西存在(比如星体运动的规律性),然后才通过研究去发现。

  大多数的科学发现都不是牛顿所说的,海边拾贝式的偶尔收获。

  是的!对于人的(尤其是特定的一个人)生命而言,随便一个小小的课题都足以皓首穷经般的倾注一生。所以,这意味着,从现实出发不得不采取的机会主义的赌博式态度和方法,先确定方向,即最大可能性,再全力投入,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果错了呢?

  费曼在错过杨振宁、李政道因宇称不守恒所得的诺贝尔奖之后写道:“当然,你只能活一次,于是你犯该犯的错误,学习什么不该做,你的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他是幸运的,毕竟他后来得了一次诺奖。)

  很多时候人们认为,科学之所以可靠是因为有证据,其实所谓绝对可靠的证据几乎没有。(关于何谓证据又是一个很大的讨论。)

  科学只是在当时条件下的,从合理性上最优化的认知方案。这些临时性的最佳答案只对过去有效,对未来不一定见效。

  随着新的试验条件和观察结果出现,曾经的最佳答案有可能被更新、更进步的最佳答案代替。(今天通行的任何一个理论将来被否定都不必太过惊奇。回想当年,地心说被推翻一定很难接受,再后来,高贵的人是由猿类变来也一定更难接受。)

  科学发现的最好证明:进化论

  我在另一篇文章里说到,科学家们在日心说尚未严格证明的情况下,就已接受它,是个例子。还有更好的例证是进化论。

上帝创世说上帝创世说

  随着古生物化石的发现,上帝创世说在生物学上也越来越可疑,于是有了生物进化思想,无疑证明进化的最好证据就是化石。(虽然这句话在逻辑上似乎有问题,这又是一个更深远的话题。)

  今天,进化理论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相当细致的生物演化谱系,但从远古至今,从简单到复杂,多不胜数的生物品种并不能全都留下化石证据,这就出现了证据链的断裂,而且,一些化石(比如始祖鸟)在学界内部都可能有争议。

  只能说,用化石证据严格证明进化论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我们依然相信进化观点。

  为什么?

  因为,以目前的证据,进化论仍然是非常好的指导理论,能为生物研究提供相对可靠的方向。至于以后进化论是否会被推翻,谁也不能料定,但更大的可能,是对理论进行修正,以适应新的证据、提供更合理的解释。

  就像当今的天文学已与哥白尼理论相差甚远,但重新回到托勒密体系的可能几乎没有。

  宇宙大爆炸理论被逐渐接受之后,遇到了原有理论与实际观测的不协调,于是有人提出所谓的“暴涨”理论来修正。(此事例又涉及科学的实体意义问题,还可能牵扯到休谟对因果论的质疑。)

  科学的进展给人一种心理暗示,科学必将消除一切疑惑、解释宇宙的所有奥秘。甚至认为,所有问题已经解决,这种事历史上发生过不止一次。

  十八到十九世纪的著名天文学家拉普拉斯因为有了牛顿引力学说的成功,曾自信满满地断言,只要确定了宇宙某一时刻的结构,通过一套可靠的定律就能推算出宇宙的演化。

  两三百年过来了,其实,宇宙到底是什么结构我们仍然说不清,什么是可靠的定律也不确定。而1928年,诺奖得主玻恩曾宣称:“物理学将在六个月内结束。”

  可是我们看到的历史是,每解开一个难题就会有新的疑问呈现,科学似乎不会有尽头,至少今天看不到尽头。

  科学的厉害之处:不断怀疑、否定和突破

  如果说,科学家仅仅是把科学,尤其是把某个理论当做固化的信仰去刻意坚守,那就太小看了科学,宗教尚且会随着时代变迁去改革呢,更何况是科学。

  科学厉害就厉害在其内部对自身怀疑、否定和突破的能力。

  理论物理学界曾经长期认为,宇宙中无处不在地存在着“以太”这个物质,也可说它是一切其他物质的载体。十九世纪末期,麦克尔逊(后来成为美国第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和莫雷为证明“以太”存在而进行的实验却恰恰得到否定答案。

  麦克尔逊显然是个“以太”的信徒,以致当逐渐成名的晚辈爱因斯坦去拜访他时,麦克尔逊的夫人提前打招呼:“千万别跟他提‘以太’!”但是,他个人的初衷并没有阻止相反研究结果的发布,是科学精神的生动事例之一。

迈克尔逊和爱因斯坦的合影迈克尔逊和爱因斯坦的合影

  科学可能相信什么,但是科学不会迷信什么,这是科学最伟大的特质!

  所以,在内部没有迷信的科学,从外部更不必崇信。虽然面对现代科学诞生后这几百年来,科学为人类带来的进步,人们的崇敬会油然而生。其实进一步看,因为科学是人的一种行为,所以信仰科学实际上是崇拜人自身,是对人的智力的自信。这种自信的观念似乎是与现代科学同时诞生。

  文艺复兴时的莎士比亚就已通过笔下的哈姆雷特将人表述成“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这种人类自己夸自己的方式,要是落实到个人头上,就像自己给自己评职称,就像拿破仑给自己带皇冠。

  只是由于人类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宇宙中唯一的所谓“智慧生命”,所以我们人类就心安理得地忽视和原谅了这份自大。

  《时间简史》里说:“科学的终极目的在于提供一个简单的理论去描绘整个宇宙。”这个目标能实现吗?

  不知道,至少今天还没有。

  更加悲凉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卡尔·波普尔提出的证伪主义哲学似乎为这种观点判了极刑——不是不可能有这么个理论,而是永远无法完全证明它是对的。

卡尔·波普,是当代西方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他1934年完成的《科学发现的逻辑》一书标志着西方科学哲学最重要的学派――批判理性主义的形成卡尔·波普,是当代西方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他1934年完成的《科学发现的逻辑》一书标志着西方科学哲学最重要的学派――批判理性主义的形成

  证伪主义看上去必然导向不可知论,这简直是一个魔咒。可是,这又如何呢?医学发展延长了生命,但人终究要死,这恐怕是必然结局。

  人的智力毕竟有限,是否能破解一切自然之谜,完全无需预设结论。

  只有成为世界首富才算生意成功,是滑稽的;非要获取冠军跑步才有价值,是自扰的。完满的终极目标作为理想无可厚非,但科学作为人的一种行为,取得怎样的成绩都不错,既然人是从无知中来,前进到哪一步都是进步。

  假如有一天真来了外星人告诉我们,地球上的最高科技水准只相当于人家那里的小学常识课,我们是否应自惭形秽?不必,但避免自卑最好从不要自大开始。

  科学是重证据重实验的,这不假。可是在实验室人造、封闭的环境难以充分模拟千变万化的自然界,更难的就是时间的累计效果(比如农药的长期使用)当初甚至根本设想不了。

  不是科学无能,是情况太复杂。日益严重到,近乎积重难返的污染问题大多是一个个新技术的应用所致,可以原谅这种悲剧的主观方面,但客观上是否应当慎重点,再慎重点?

  引用冷战时期的黑色幽默:之所以没见到外星人,是因为任何文明都在发明原子武器的时代自我毁灭了!

  反对科学宗教化、教条化

  文字写到这里,内心难免矛盾。我反对信仰科学难道是要提倡宗教吗?我反对的只是科学、科研成果的宗教化、教条化。

  虽然至今仍然有人痴迷教义,把太多精力和财富都奉献予之;虽然历史上宗教也曾统摄过宽甚而造下冤孽,但现代社会已基本将宗教调整到该处的地位,让它去起该起的作用。

  根本上,宗教的功用是解决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比如,人对死亡的惧怕,只有通过宗教进行慰藉;祈求丰收可以理解,因为收成是个变数很大的东西,但如果某人没有播种就去拜神,任何时代都会被看做傻瓜,因为违反了起码的常识。

  宗教体现了人不论面对自然还是社会都不可避免的虚弱,对不可知论的天然恐惧也是人性弱的表现,所以总不免要拿可知论壮胆。既然科学也不是万能,也许永远都需要宗教来填补人类心理的空白。

  在当代,既要相信科学,又要对科学成果的应用后果保持监督、警惕,既要尊重科学,又要维护其他意识形态的合理存在。

  科学是伟大的,是因为它不需要盲目的信奉。

  最后说点具体的。科学是对自然现象可信的、合理的解释,通俗讲叫靠谱,所以它并不需要像宗教的教义一样逼着人相信和不得违反。比如,有人坚决相信宇宙不是从大爆炸而是上帝创造而来,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国家法律保护信仰自由;又比如,某人非不相信电会打人,摸摸电门他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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