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老林的满族猎鹰人:祖孙世代养鹰驯鹰(2)

2013年07月19日 10:21   中国科学探险   

  鹰迷夫妻

  他爱喝酒,别的爱好没有。一盆牛肉,那是鹰的,他喝酒只就咸菜。实在馋了,从牛肉的边上片下一块,只一口,还得给鹰留着。

  在父亲的“逼迫”下,到懂事时,赵明哲已是一个鹰迷了。父亲教赵明哲与鹰打交道,是从“熬鹰”开始的。熬鹰,就是把捕来的鹰驯成听人话的鹰。这种“熬”就是让人与鹰作伴,使它不睡觉。

  使鹰不睡觉,人当然也不能睡觉,所以熬鹰其实是在熬人。小时,父亲就寻找方法使赵明哲早起。早到什么时候呢?往往是半夜刚过,就被唤醒。

  开始,赵明哲受不了。小孩子都贪觉,半夜正是睡得香的时候。这时候父亲想了一个高招。

  那时,鹰屯屯口有一家老阚家,是油炸糕铺子。这家为了给出门上山和赶集的人炸油炸糕,往往半夜就开始捅炉点火。只要听到老阚家的风匣“咕哒咕哒”一响,爷爷、父亲还有二大爷往往就会喊:“明哲起来!”

  赵明哲揉揉眼睛问:“干啥呀?”

  “买油炸糕去⋯⋯”

  当赵明哲用筷子穿回一串儿油炸糕时,爷爷和父亲往往故意问:“油炸糕好吃不?”

  赵明哲说:“好吃。”

  父亲说:“好吃你就边吃边熬鹰吧!”于是从小爱吃油炸糕的赵明哲也就早早地当上了“小鹰把式”,开始了他的捕鹰、驯鹰、熬鹰的生涯。捕鹰的程序繁琐而细致,包括选鹰场、搭鹰窝棚、下网、蹲窝棚、拉网等。一只鹰捕到家,驯鹰便开始了。

  在不知不觉中,赵明哲学会了爷爷的捕鹰经验、熬鹰手法和父亲的“摆床子”、“抠野鸡”这一套,但赵明哲也有他自己的“玩艺”,比如给鹰把食、用狗赶仗(轰赶猎物)⋯⋯

  给鹰把食这一套太复杂了。你要把不好鹰这口食,多好的鹰到你手也喂完了,所以人们管鹰把头叫鹰把式,其实应该是“鹰把食”,是指把握好鹰的饮食这个本事。

  一只鹰进了家,开始一定要饿到份。越是超过三斤六两以上的鹰一定要饿它三到四天。饿多了,膘下来再也上不去,没了飞力;饿少了,它发膘,从此不肯玩活(捕猎)。

  饿到什么程度才算到份?要看鹰毛和鹰爪。饿到份的鹰,胸脯上的毛扎撒开了,爪也长时间搭在杠上,懒得“歇爪”。这时开始给它进食。进食要爱护鹰的“嗉子”(胃)。春秋,要把肉片蘸上点凉水喂它,冬天要给肉片蘸上点温水喂。

  赵明哲还会使狗赶仗。一般猎手上山狩猎往往用人来赶仗,可是家里没人跟着,就一个人上山时,谁能替你赶仗?就只能用狗。

  用狗来赶仗,主要是发挥狗嗅物气味的本领。这时,必须要注意处理好鹰与狗的关系。在生活中,鹰和狗是互相排斥的。鹰把式的重要任务就是要设法尽量让狗明白鹰和它是一家,都是隶属于主人的。

  在野外,一旦狗发现了野鸡的气味,它便一头扎进山草和树林中寻味追踪了。这时候猎人也要赶紧驾鹰随其后奔上去。一见狗把野鸡轰起来时,猎人要立刻打开鹰腿上的开裆绊将鹰撒出去,同时要喝住猎狗。这是为了让猎狗知道,你的任务已完成了。

  赵明哲在家也不干活,每天就想他的鹰。不过,鹰捕到家后,他光喂鹰都喂不起。他家养3只鹰,每只鹰一天6两牛肉,一共一斤8两。一斤牛肉20几块,一天光鹰食钱就40多块。他爱喝酒,别的什么爱好也没有。可是一盆牛肉,那是鹰的,他喝酒只就咸菜。有时实在馋了,从牛肉的边上片下一块,只一口,还得给鹰留着。

  赵明哲的妻子郑秀珍今年60岁,土城子乡正通村人。说起她和赵明哲的相识,简直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她18岁那年,上土城子乡亲属老阚家来串门,亲属就说,给你介绍个人(介绍对象)。

  她问,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亲属说,这家养鹰,祖祖辈辈传的。她感到挺新鲜,就同意去看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她4岁的鹰把头赵明哲。

  相亲那天,人来人往,都是乡下屯邻来串门。于是她也帮着赵明哲家干活,喂鸡,收拾院子,烧火做饭。下晌客人都走了,赵明哲走进来问她:“鹰饿着没有?”

  她气得一口气跑回了家,心里又气又恨:这个人哪!我在他家帮他干了一整天的活,他进屋不问我累不累,饿不饿,却只问鹰饿着没!

  哭累了,突然间她悟到,这是一个挺有特点的男人。他对动物那么好,那么关心,对人也一定不会错,嫁给他吧。于是不久,她就和赵明哲成了婚。

  现在,她已是3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儿子,一个姑娘,也都成家立业搬出去过了。家里就她守着丈夫,还有丈夫的鹰。丈夫还是一门心思在鹰上。家里的两垧地(合30亩),一切家务,都是她经管。丈夫只管鹰。

  有时别人问她,你嫁给一个捕鹰人,后悔过吗?她说,开始后悔。后来听别人讲,他从小吃苦,和老太爷学捕鹰,放鹰,并抓过狼,能捕不少鹰,于是觉出他是个能人,也就不后悔了。

  有时,丈夫上山拉鹰,家里喂鹰、驾鹰的任务就是她的。相比家务,她更把鹰放在心上。鹰在熬和驯时,每天都得驾。有时丈夫不在家,烧火做饭她都是驾着鹰去干,这已成了鹰屯女人的“绝活”。

  有一次,大女儿红霞从城里回来,—看鹰在屋里尿了一地,就气得想把鹰扔出去,于是她就劝女儿:“这是你爸的心上物,别给他动。我收拾,又用不着你们!”

  她把家里的一切活都揽在身上,就是为让丈夫一心一意去琢磨鹰的事。不过,她也有委屈的时候。

  很多次,赵明哲从山上回来,不问她累不累,先问他的鹰喂没喂,驾没驾。有时鹰没驾好,或把一两根鹰毛折了,他就骂她,气得她一顿哭。

  看她哭了,他也上火。之后,他一边喝酒一边劝她说,我不对了,不该打你骂你。把你弄出病来,咱们这个家也没法过。可是,你也该想想我。我这么大岁数了,弄一只鹰容易吗?每天一出就几十里地,多大的毅力呢!说得她也只好转哭为笑。

  生死绝恋

  他叨念:鹰啊,你走吧,一路平安。说着,他用手抚摸鹰的每一个部位,就像爹娘抚爱子女的身体。鹰在他头上盘旋着,就是不肯离开。

  一进入冬季,干燥的雪粉把天空搅成朦朦胧胧,白天也像黄昏一样暗淡,奇寒无比。这儿的大雪从每年的冬天开始飘落,直到第二年的五月还没有停下⋯⋯

  在鹰屯,人们都知道赵明哲的爷爷赵英禄是个最抗冻的人,他能在野外严寒的鹰窝棚里一呆就三天,因为他的祖先曾亲自带领捕鹰队去过北海,并把亲身经历讲给自己的子孙听。

  古时生活在黑龙江两岸的女真人,每个鹰首领都是个老鹰达(鹰首领的意思)。不过,很多登上悬壁的捕鹰人最后冻死在崖上了。风把他们的尸骨吹干又冻透,像一幅石画贴在高高崖壁上,又像一面面古老的“鹰旗”,召引着人一代代奔向一去不归的天涯之路。爷爷每当给赵明哲讲起这些故事时,都是一把一把的老泪,脸上升起无限的庄严。爷爷的故事让人震撼,特别是先人那累死冻死的尸体悬挂在悬崖上像一面面旗子,永远在赵明哲的眼前飘荡⋯⋯

  清朝中叶以来,几任皇帝东巡来此,发现鹰屯人去北海捕鹰雏役务苦不堪言,于是下令免除此徭役,改为就地捕飞来的大鹰。北海就是黑龙江以北的库页岛一带。那里天高地远,寒冷无比,最适合海东青和各种雕鹰生存。

  据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在他的老城赫图阿拉还设立了驯鹰场。其中有一只叫“小花翅”的海东青,专门抓捕香獐子,这只鹰便是努尔哈赤驯出来的。

  鹰驯好后,就可以撒出来捕猎了。到了严冬降临,雪一落下,就是鹰屯猎手忙碌的季节了。他们要驾鹰出猎。在鹰屯,赵明哲最拿手的绝活就是狩猎时的摆床子。

  有一年冬天,赵明哲驾鹰出行,到七家子出猎。七家子距鹰屯以北23里地。一整天,风把他的脸扫得又黑又紫,肉皮子紧紧被冻硬贴在骨骼上,身子像一面紧蒙的东北皮鼓。

  下晌,日头打一个滚儿,眼瞅着落入西面茫茫的荒雪尽头。四野一片朦朦胧胧时,一道新的野鸡踪迹突然出现在赵明哲眼前的丛林雪地上⋯⋯

  赵明哲盯着雪地上野鸡踪迹的目光也使鹰兴奋起来。这也是动物的本能,一见猎物痕迹立刻精神振奋。鹰一兴奋,它头顶和颏下的毛抱得蹬蹬紧,双眼凝视着远方,头不断地向两边转动。这使赵明哲心里也有了底。他大步地按踪追去,果然不出50多米远的一片林草头下,突地钻出一只花脖子公野鸡。这是北方山林里的野鸡,大而肥,足有8斤。

  猎物一出现,鹰已急得炸开了头上的顶毛。赵明哲迅速打开鹰绊。只一瞬间,鹰如一道黑影,和野鸡几乎同时滚到一片黑乎乎的冬林荒草丛中。赵明哲赶紧盯物奔上去追赶,又见鹰和野鸡卷成一股黑风忽地“刮”向远处的村落。等赵明哲踉踉跄跄进了村才发现,野鸡不见了,抬头一看,他的泼黄鹰却落在村头一家草垛旁的大树上。

  见赵明哲发愣,一个村人走上来,说:“早已让人拣走了。”他明白了。这准是野鸡钻了人家的草垛,人家又拣野鸡又抓鹰,可是又不懂“拿”鹰的手法,于是一下子抓伤了鹰的翅膀。这使鹰受惊,于是它蹲在树上不肯下来。

  他望望树上的鹰,树上的鹰也望着他。于是,赵明哲决定摆床子。摆床子,是猎人的一句行话,又叫出床子。是指鹰一旦受到惊吓,便独自呆在树上,猎人必须用自带的肉摆在地上,吸引它下来。

  赵明哲把自己的布褡子摘下来。他每次出猎都背着自己的背褡子,里面什么都有,当然也准备了“摆床子”的肉块。现在,他在黄昏前的雪原村口大树下,拿出两块牛肉,在地上的雪上,摆上牛肉,嘴里发出“这这”的叫声,不断地摆弄着。

  可是鹰无动于衷。这是因为村人在抢野鸡时伤了鹰的翅膀,它伤得重,不愿动。再有,就是伤了鹰的心,动物也有自尊心,它认为人不该这样,所以它不肯下来与猎人为伴。

  天,渐渐黑下来,四野寒冷无比。天黑无法摆床子,于是赵明哲就在这家的草垛上抱了两捆草,自己躺在上面陪伴鹰过夜。

  出猎惊伤的鹰,人不能亲自上前去抓它,它见人一来,弄不好会一头撞死在树上。收回被伤了心的鹰,必须让它自己下来才行。

  就这样,赵明哲一直在树下守了三天三夜,每天他都拿出从爷爷和父亲手中学来的“摆床子”绝招,用牛耳尖刀将牛肉切成铜钱大小的碎块,摆在地上,并用冻硬的手不断上下抛着鲜肉,这种抛肉法叫“摆花”抛肉法。猎人要不停地抛起接住,嘴里不停地发出“这这”的叫声。

  这是猎人疼鹰的心底的呼唤和一种唤鹰的绝活,第四天头上,泼黄终于从树上飞下来,扑进猎人怀抱⋯⋯

  到了第二年春天,北方的大地快冰消雪化的时节,赵明哲就要考虑放掉自己曾经辛辛苦苦捕来驯好养大的鹰,让它们回到自然中去。这是鹰屯的老规矩,从赵明哲父亲、爷爷、爷爷的爷爷那时起,都这么做。这样做的目的是放它们回去再生儿育女,这样大自然中才能不断鹰。在鹰屯,每一个捕鹰人都自觉遵守这个准则,谁不这样做谁就不是捕鹰八旗的后代,也对不起祖先。

  在即将放飞鹰的那些日子里,赵明哲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半夜起来也去看一眼鹰。看它站在杠上,也望着主人,四眼相对,仿佛有无尽的话要说。

  明天要放鹰,赵明哲在头一天会给它许多好吃的,边喂边自言自语:孩子,吃吧,吃完明天送你回家去。你要愿意来呢,明年俺再接你,请你⋯⋯叨咕完这一句时,赵明哲往往眼中已闪出大颗的泪花。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一别,就永无见面之日。

  第二天早上,赵明哲带着鹰,走向村外。他站在一个高岗上,轻轻解开鹰腿上的“绊”,嘴里叨念着:鹰啊,你走吧,一路平安吧。说着,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鹰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就像爹娘抚爱自己子女的身体。

  看看时辰到了,他举起已松绑的鹰,猛地向高空扔去,然后自言自语道:“走吧⋯⋯”

  鹰离开他的手,窜向高空。可是,鹰总不能快快地离开猎手。很多时候,鹰从猎人手中飞出,在他的头上盘旋着,盘旋着,就是不肯离开。

  从春天到秋天,是鹰屯没鹰的日子,只剩下一个空名。一到了秋天,天下霜,草开堂,是捕鹰的季节,从这时开始大约一个多月,是鹰屯人捕鹰驯鹰的时间,也是最忙最累的时候,家家捕鹰,驯鹰。接下来是紧张幸福的狩猎阶段。然后,就到了放飞鹰回归自然的春季⋯⋯人的一生,就这样生死轮回地交替着。

  赵明哲说,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是在和祖先默默地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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