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立鹏:西天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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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22日 21:27 中国科协网站 | ||||||||||
一 旧大路。 在兰州,“旧大路”已经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地名了。因了它的逼仄,它的古旧,它的名字所埋藏的故事,如今渐渐显得心不在焉、落魄疲塌,而被人们淡漠或遗忘。在新新顿
它是一条街道,宽不过十来步,长约四五百米。 虽然,它距兰州市最繁华的中心广场、国芳百盛购物中心、体育馆大约几百米远,但它敛声静气,一点儿也不起眼。在如林的塔吊、昼夜不歇的搅拌机的轰鸣中,它蜷缩着,遍布着倒闭的工厂、油腻腻的饭馆、花圈铺子、VCD出租店、一元擦鞋店、水暖经销门市部、蔬菜市场和小吃点。在黄昏时,一个人走进旧大路,如同走进了一片旧日时光中。 与旧大路毗邻的,则是另一条名称更为古老的街道,它叫一只船。 说起一只船,现今的居民们干脆搞不明白它的来历。但翻开史书,一只船和旧大路一样,都携带了时光最沧桑最沉重的色泽——在方圆不过几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它们构成了兰州这座西域重镇的传说和历史。 黄河之水天上来。它穿经了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莽莽群山,掉头而东,将兰州劈成了南北两半。在两岸的滩涂上,古称“金城”的兰州就坐落其上,形成了上游一个微小的盆地。著名的古丝绸之路就是在这里越过黄河,驶入了河西走廊、新疆和中亚腹地,将东西方的文明与物资相互吸纳与交流的。 距河二里,乃是深藏在黄河南翼的旧大路和一只船街道。 相传,当年的阿古柏叛乱后,清朝重臣左宗棠抬棺西行,率领八千湘江子弟跃马天山,入疆平叛。路过金城东门外时,见一片水草丰美、气象迥异之地,遂留下话来,嘱咐部下如是这般。战争伊始,前方频频吃紧,源源不断运送下来的将士遗骸一时无法安置。于是,他们遵照左宗棠的意思,在此地修建了一座义园,来暂厝牺牲将士们的尸骨,以便日后扶榇南下,回归故里。 义园的造型是一艘巨大的帆船,耸立在黄河南岸。 它高高的船艏直指湘江,挺拔的庙顶犹如桅杆,夜夜升起一盏指路的桅灯,引领着 不屈的亡灵。在旧日的兰州城外,义园成了一片引人注目的风景。在旱地世代生活的 百姓们,亲切地称之为“一只船”。 一只船以西,就是一条新鲜的黄土路,蹄声杂沓,接续着左宗棠旗下的西行人马。当然,它也是一条烈士之路,充满了壮烈景象。 但现在它已经斑驳古旧了,成了一条鲜为人知的“旧大路”。往日的传说和历史,早就掩上了沉重的书页,一语不发。在21世纪的兰州城,它坐落在灰尘、落叶和凋敝的四季中,散发着俗世的气息和喧闹的市声。 拐过一个火锅城,则是旧大路332-334号。 每天早上,马立鹏骑着自行车,准时进入这个院子。楼壁上嵌着一行铜字:甘肃省林业厅三北防护林建设局。 二 这是马立鹏的舞台。 院子不大,一幢直角形的灰楼显得毫不起眼,被更高的水泥建筑群掩映在兰州的盆地中。院子内鲜见绿色,午后的日光火辣辣地照彻着,暑假的孩子们玩着游戏。楼上是林业厅的家属区,炒菜的味道四散飘浮。谁也无从猜测,管辖着甘肃境内长达数千公里防护林带的最高机构——“甘肃省林业厅三北防护林建设局”就设在这里。 现在,马立鹏的头衔是该局的副局长。 说是一个正处级的单位,其实规模不大,甚至显得有点萧条和局促。一楼,钻进昏暗的直角楼门,便能将这个局的内部结构一览无余。马立鹏的办公室背阴。窗户外,是一条隐秘的小路,时有路人的说笑声涌入,打断人的谈话。小路的另一侧,是兰州市第十一中学,操场上传来学童的嘈杂吵闹声。与马立鹏的这个空间形成反差。办公室内的设施也极为简陋:一桌、一椅、一书橱、一几、一套沙发……但犄角旮旯都收拾得整洁干净,一尘不染,能自此窥见主人的生活习性和爱好。 “……常年在野外跑惯了,过惯了那种‘放羊’的生活。现在,趴在案头上,我倒是喜欢这种秩序和整洁,能叫人思考些什么罢。” 马立鹏解释说。 桌上,端放着一块奖牌,金底红字,显得很贵气。这是中国科协于2005年度颁发给马立鹏的。沉甸甸的奖牌,时常被主人擦拭一新,摆放端正。能看得出,它在马立鹏心中的分量。 马立鹏予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整洁、秩序、一丝不苟的人。 虽说是1960年代生人,但马立鹏的脸上却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面颊呈古铜色,岁月的吹袭过早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或许,这是他长年在野外生活的凭证罢。现在,他日复一日地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天空和飞鸟,脑子里乱云飞渡,时时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去野外,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当中去。 “我喜欢旷野,巴望那份一个人的天地。”他笑笑说。 接下来,他就布满了一种怅然,指指案头上的材料和文件,悄然唏嘘几下。蓦地,他又晴朗起来,说:“其实,旷野上才有故事。真的!” 他郑重地强调。 他说,自己时常都有一种立刻去“赶路”的冲动。因为,只有在西北偏西的旷野、沙漠、戈壁里,在甘南以远的原始丛林和高山草甸中,他才能美美地舒上一口气,才能将浑身的每一个细胞打开,才能精神焕发。曾经的许多个日子,他的青春和热血都和星辰为伴,与大地为伍,被罡风吹拂,被沙尘沐浴。而今,这种饱含着热烈心跳的生活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但他心有不甘,冲动频频。 他把现在的生活总结为:务虚。 作为一个管理者,他现在的精力更多地纠缠在文件、会议、表格和材料上,他得在职工的福利和吃喝拉撒上耗费脑神,他按部就班地过着“早八晚六”的生活。是的,马立鹏犹有不甘,他想让自己的肩膀上落满旷野的灰土,让风沙扑面,让双脚沾满泥水,让自己的足迹再一次次地穿越这一片西北的山川沟壑。 他觉得,那才是自己真正的舞台。 ——时刻准备着!他似乎枕戈待旦,只等着一声开拔的号令。在他的梦想中,月光如水照缁衣,山野似蛇任我行,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道路和生活。现在,他常常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他太想挣脱这种苍白乏味的日子,太想跃马扬鞭,如一只鹰隼样地挂在西天上。 马立鹏有理由这样。 因为,他曾是名动西北林业界的“马队长”,他也是赫赫有名的“拼命三郎”。在西北林业界,提起“马立鹏”这个名字,意味着荣誉、光荣和战功;同时,它也代表着艰苦、奋争和极大的付出。 他的名字成了一个符号。 翻开马立鹏的个人资料,会被他一连串的科研项目和层出不穷的数据吓一跳,更会为他所获得的数不胜数的荣誉而激动。几乎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从中专生学历背景起步的人,何以能在如此宽广的领域内挥洒自如? 20多年来,马立鹏始终坚持工作在最艰苦的林业调查、规划设计及工程管理第一线。从茫茫林海到大漠戈壁,从高原丘陵到河西走廊,甘肃省境内几乎90%以上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他栉风沐雨、风餐露宿的足印。他参与、主持完成的大中型规划设计与科学研究项目多达100余项,共有几十项成果获得各级各类奖项,33项成果通过国家、省地级鉴定。成果总体水平达到了国内或省内领先水平。有40余项成果已批准立项或交付用户实施。 其间,在繁忙的工作之余,马立鹏还在国家级及省部级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达26篇。其中入选SCI论文1篇,国家权威刊物11篇。 这些项目的完成为各级政府的决策提供了有力的科学依据,他所取得的成果不仅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而且有较强的可操作性,获得了显著的社会效益、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同时,也使他成为了林业生态工程规划设计及荒漠化防治与监测领域的专家及学术带头人。 马立鹏说,他最大的梦想是——让绿色覆盖甘肃。 那么,作为这篇文章的主人公,马立鹏究竟有过怎样的一段心路历程?他是如何用自己的一双脚板,踏遍了西北偏西的这一片广袤土地的? 三 庆阳,位于陇东。 这里是黄土高原最厚实、最密集的一块土地,也是红军长征时路经的革命老区。它的贫瘠,它的偏僻,以及自然条件的恶劣,都在甘肃省内是挂得上号的。 1964年秋天,马立鹏出生在庆阳的一个普通农家。他位列老小,从小就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疼爱有加,从不叫他下地去干农活。家里的一应事务,基本上都是父母亲和四个哥哥姐姐在悉心打理。那时,幼小的马立唯有一件应尽的责任,那就是读书学习,长大后离开农村,能有一个比较好的出路。 在淳朴遥远的乡下,在农人的心里,读圣贤书,走圣贤路,乃是一件比天大的事情。马立鹏是个乖巧的孩子,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他能从父母手上的老茧读出生活的艰辛来,也能从哥哥姐姐的眼神里看见期许。他经常带着书本,在黄土高原的沟沟峁峁里背课文,读生字,识别自然,在一片温馨的环境里渐渐长大。 虽说自然条件比较落后,甚至有些贫瘠,靠天吃饭,但陇东的这一片黄土丘陵,却有不错的植被。在乡下,农人们修庄子打院墙前,一般都会提前绿化,栽种山杏、刺槐、杨柳等树木,以求人在树中、庄在林中的田园景象。或许,这正是农民们朴素的自然观罢。加之这一带的降雨量还算丰沛,沟壑塬脊上常常呈现出片片葳蕤的绿色,满眼清新。自小,马立鹏就对绿色情有独钟,向往不已,这影响了他日后的成长。 但事情并非一帆风顺,一个近乎偶然的选择,改变了他的一生。 1980年,马立鹏从庆阳驿马中学毕业,第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分水岭上。他以优异的成绩被师范类院校录取,眼前的路虽然说不上辉煌灿烂,但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幸事。在父母兄姊殷殷期盼的目光中,马立鹏却做出了一个轰动乡邻匪夷所思的事。他放弃了,选择了复读。 多年以后,马立鹏回忆起当初的抉择来,仍是一片无怨无悔的感觉。他说:一个男子汉,该用自己的脚底板走在大路上,让风吹,让雨淋,时时活在一种迎面而来的未知当中。他无法想象自己是一个教书匠、孩子王,被困在巴掌大的天地里,当一个井底之蛙。 当然,选择放弃,也违反了当时的招生政策。 在20多年前的环境中,一个金榜题名的毕业生选择了复读,必得有一颗更坚忍的心,得有更加倍的努力,得有比常人更经得住讽刺挖苦的忍受力。马立鹏重又抱起了那一堆翻烂的课本,重新背诵那些公式、定理和分子式。在天远地偏的黄土高原的褶皱里,马立鹏等待着来年的高考决战。 家里的生活较为困苦,为了供他上学,父母和兄姊们都节衣缩食,尽量保证他不分心,能一门心思地投入学业。但就在那样一种清贫悠长的日子里,马立鹏仍能省下嘴里的食物,攒下一些零花钱,给大脑补充营养。在当时的校园里,马立鹏很罕见地自费订阅了《中国青年报》和《青年一代》。从一报一刊的文章中,他了解到了丘陵沟壑之外的大千世界,了解到了天地之广,世界之大。虽说埋身在复读的课堂,但他的心早就飞出了陇东,飞出了黄土高原。 当时的马立鹏还不叫马立鹏。他说,当初他有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现在,他不愿再提及那个旧名字,只因为他对“马立鹏”这三个字自信非凡。 因为弃学的缘故,他违反了当初的招生政策。待到第二年考试,该填报高考表格时,他就一下子犯了难。正左顾右盼时,他忽然看见了手边的一张《中国青年报》,上头有一篇该报记者的文章,作者的名字是“×立鹏”。马立鹏忽然灵机一动,顺手改掉了原先的名字。 他认真写下了“马立鹏”这三个方块字。 考试结束,到了填写志愿时,马立鹏不假犹豫地报了甘肃省林业学校。一来,有上一年弃学的阴影存在;二来,林业学校恰好就在庆阳邻县的平凉境内,就近读书的话,还能为家里省下不少的花销。其实,在填写林业学校的那一刹那,埋在心底里不为人知的原因,恐怕是自己从小对绿色的一种深情向往罢。他说。 1981年秋,马立鹏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林业学校,成了一名新生。 林业学校是甘肃省林业厅所属的专业学校,也是“文革”结束后刚刚恢复起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新的契机和生气。在二年制的中专学习生活中,马立鹏常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在班上,他担任干部,尽职尽责。在学习及实习阶段,他如饥似渴打好基本功,在森林病理学、昆虫学、土壤学、气象学、树木学、植物学、造林学、测量学等诸多方面都有所涉猎,广闻博记,强化自身。 和从前一样,马立鹏并不愿做一个书呆子,他爱好广泛,省下不少的零花钱,订阅了《中国青年报》和《集邮》等。有时,他还常跑到闹市区的书店里,买来《钟山》这样的纯文学杂志,沉浸其中。这些孜孜不倦的吮吸,仿佛涓涓细流,对马立鹏日后的工作都有着莫大的助益。 更多的时候,马立鹏投身于自然之中,向自然学习。 林业学校位于著名的崆峒山下的韩家沟,是大自然赐予的一座天然的植物宝库。马立鹏时常进山,去采集标本,辨识植被,将书本知识尽可能地化作自己的血肉。正是在崆峒山里,马立鹏发自肺腑地爱上了自己的专业。 崆峒山,向有“道家第一名山”之称。《史记》里就有这样的记载:中华民族的始祖轩辕黄帝曾“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崆峒,登鸡头”。《庄子》里写得更为翔实:“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崆峒山之上,故往见之。”它地处西北要冲,山川险要,雄视三关,控制五原,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黄帝问道于此的传闻,使崆峒山闻名遐迩,流芳千古。此后,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等都先后登临,大兴土木。除此,像司马迁、李白、杜甫、白居易、岑参、元稹等历代文人也都游历赋诗,感悟过“塔连霄汉外,寺隐翠微中”的天地之气。 但学生时代的马立鹏顾不上去对层出不穷的传说轶事寻古问今,也顾不上对琳琅满目的人文遗迹抒发感慨。他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也开始了自己专业生涯的初始。 崆峒山不仅是一座风景秀丽、古迹众多的历史名山,而且还是一座天然的植物园。它的总植被面积达16432亩。其中,天然林为一万多亩,灌木林是5869亩,荟萃裸子植物3种,分属3科;被子植物464种,分属83科。由是,它像一座巨大的课堂 横陈在马立鹏眼前,诱惑他,吸引他,并且初步成全了他。 常常,马立鹏揣上几个馒头,拎上一件御寒的衣服,只身进了密林草柯间,晨昏不辨,风雨无阻。他观察林相,收集大量的动植物及昆虫标本,测量各种树木和花草的相关数据。几年下来,他记录了厚厚的几十本。 在山里,他渴了喝几口山泉水;饿了,就啃冻成硬疙瘩的馒头,或者采集野果子充饥;走在山里危险四伏,实在困得不成,他就靠在树上打个盹儿,然后接着上路。在崆峒山的沟壑丛林里,马立鹏奠定了最初的信心。 后来,林业学校搬迁到了甘肃天水,这又给了马立鹏一个惊喜。 孤峰崛起,形如麦垛,谓之麦积。离开了崆峒山,马立鹏幸运地望见了麦积山和天水小陇山的大片原始森林,一座崭新的课堂又等着他去探寻挖掘。麦积山的赫赫名气并不仅因它被称为“东方雕塑馆”而成了第一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不仅仅是断崖绝壁的石窟里数千尊形态迥异的塑像,在它如麦垛般的褐色山岩里,还隐藏了众多的厉峰秀林,奇花异草,四季美景。 麦积山位于秦岭西段的北麓,周围群山怀抱,山峦叠翠,而麦积一峰独秀、巍然屹立。其海拔高度是1700多米,相对高度为142米。麦积山石窟始建于十六国时期的后秦,其后的北魏、西魏、北周三朝又大修崖阁,再加上隋、唐、五代、元、明、清等各代的不断开拓和重修,使它跻身于我国著名的大型石窟群之列。 麦积山石窟多凿于二三十米至七八十米高的断崖绝壁上,龛窟密密层层相叠,状如蜂房,而且是“有窟皆是佛”,“无壁不‘飞天’”。虽说历经了风雨的剥蚀,但东方女神的丰姿仍历历可辨。龛窟间,有栈道穿云凌空,陡峭经线,为世罕见。 在这里,马立鹏除了流连于精美的壁画和雕塑外,更被麦积山崖壁上独特的栈道设计所吸引。冥冥中,这样的好奇和诱惑,为他将来的研究提供了先期的知识储备和审美储备。 麦积山是一块稀世瑰宝,而麦积栈道便是那瑰宝之上别致精妙的包装。 栈道原为木质,是历代工匠们顶风冒雨陆续建成的,其曲折蜿蜒、坎坷凌空于断崖绝壁上,精美而奇险。可惜,由于岁月的侵蚀,加上各种自然灾害,到了解放后,那些栈道只剩下了一些残断的木桩和空落落的桩眼。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多次拨出专款维修,修旧如旧,并组织了各路专家云集麦积山,使用了独特的“喷锚支护”法,还原“东方雕塑馆”昔日的风采。而今,已修复了1300多米的栈道,并架设了40多米长的悬空“天桥”,使1000多米的东西两崖接续起来,凛凛生光。 在麦积山上,马立鹏吮吸到了强烈的人文气息,也形成了自身对事物的独立判断。他第一次体悟到,在最高的境界上,原来人与自然可以如此和谐一致。 但更多的时间,他还是只身走进麦积山的独角峰、罗汉岩、僧罗帽,以及更远更幽闭的仙人崖和石门山一带,以一峰突起的麦积为指南,遍寻四面八方、山涧林莽。他被众多的风景所包围,大自然也像一位慈祥可爱的母亲,赐予这个孩子内心的激动与感受。 春天,山花竞放,蝴蝶漫天;夏天,山披绿装,万物勃发;秋天,遍山红叶,果实累累;冬天,皑皑白雪,天地缟素。在马立鹏最喜欢、最频繁进出麦积山的夏季,麦积山里经常会落下蒙蒙细雨,山色如黛,犹如画中。那一刻,山颠在白雾里时出时没,小兽嘶鸣,花木葱茏,整个山体在一片虚幻中沉浮,宛如蓬莱仙境。马立鹏明白,这便是麦积山特有的一景:“麦积烟雨”。是的,多少人不辞劳苦,千里来寻这样难得一现的美景,却时常无法遂愿。但马立鹏深陷其中,自然给了他过分的恩宠。 时间一长,看熟的风景也就稀松如常了。他一想自己所为何来,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像那个遍尝百草的先祖神农氏一般,穿行在红豆杉、银杏、七叶树、水杉组成的密林中。工作之余,马立鹏停下手中的工具,仰望天空,觉得自己通体透明,简直能听见大地的心跳和天空的耳语。 谈及这一阶段的求学生活,马立鹏的话里充满了诗情画意般的感情——他的留恋,他的回忆,似乎都沾染上了那一特殊的年代应有的色彩和浪漫情怀,想来,那也该是自然赋予的一种早期的情感奠基罢。而平时,马立鹏却是一个不太善于言谈的人。 两年的校园生活很快结束了,马立鹏以优异的成绩,被直接分进了省城兰州,就职于甘肃省林业勘察设计院林业调查队。对一个农村孩子,一个只有中专学历背景的毕业生而言,这或许是最佳的去处了。 告别了父母和兄姊,打点行装,即将开始新生活的马立鹏也未曾意识到,同行兰州的五个同班同学中,有一个女孩子,后来成了他的妻子,与他坚强地站在了一起。 他像一只雏鹰,展开双翼,开始了自己的飞翔。 四 但是,现实并不等于当初的想象。 进入林业勘察设计院,马立鹏立马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一方面,勘察设计院里人才荟萃,大多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个个拿着炙手可热的文凭和学位。在1980年代,那个讲求文凭和学历背景的时期,一个小小的中专生,可以说简直不足挂齿;另一方面,马立鹏选择了林业,可眼前的调查工作并不像当初在崆峒山和麦积山上问天打卦时一样,充斥着浪漫和诗意的成分。它要求科学严谨,它要求你的脚到达指定的位置,它要求全面,它必须凭借调查数据来说话。 这样的要求显得严酷和不近人情。 马立鹏有过短暂的沮丧和迷失。但很快,他就振作起来,把压力当作动力,积极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加倍努力地去干。那时,他太想获得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他也太想建功立业,证明自己了。 1980年代早期,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在考察完甘肃后,提出了“种草种树,绿化甘肃”的号召。一时间,举国上下,大江南北,不分男女老幼都往甘肃邮寄花木草籽,掀起了一个全民植树的热潮。马立鹏所在的调查队接手的任务之一,就是对兰州南山绿化进行先期的摸底调查和初步规划。 他像其他的调查队员一样,穿上了球鞋,戴上了草帽,随大部队驻扎在了郊外的农村里。马立鹏觉得,自己又成了农民,只不过手中的铁锨和镢头换成了各种仪器而已。一日三餐,仍旧是馒头大饼,顶多夹一点咸菜。为了抢时间,他们顶着西北毒辣辣的日光,翻山越沟,连续作业。实在渴得不行了,才舍得拧开水壶,喝上一口,湿湿嘴皮子。当时,有关兰州南山的造林规划尚是一片空白,他们得从一点一滴做起,每一个数据都来不得半点的马虎。除了调查山上稀疏的植被,他们还得收集刺槐、杨柳及各种灌木的种子。为了调查土壤的成分,马立鹏还得挖出两米深的壕沟,钻下去,一遍遍测算酸碱度和土壤结构,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 家里的人们以他为骄傲,还当他进城做了干部,每天的生活不过是喝喝茶,开开会,看几份报纸。孰料,马立鹏现在干的活,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没什么两样。他说,自己没有过过正常市民的那种生活,没有休息日,也没有礼拜几的感觉。 也是在那一阶段,马立鹏恋爱了,女朋友正是他在林业学校时的同班同学,被分配在了农业大学林学院工作。当时,林学院还在甘肃武威的黄羊镇,距兰州有七八个钟头的车程。两个人相处异地,很难见上一面,只能靠鸿雁传书来表达各自的感情。就这样,两颗心相互温暖,相互鼓励,共同走过了创业初期的那一段艰辛岁月。 毋庸讳言,也是在那一时期,马立鹏有过调走,图个轻松工作的念头。孤身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他孤寂,他游移,他也一度怀疑过自己和手头的工作。但1987年的一趟远差,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那回去的是山西的五台山。 同为北方省份,同样的自然环境,但马立鹏一路走去,却暗自吃了一惊。在五台山,马立鹏被满眼的绿色所包围。从荒山秃岭的甘肃,一下子置身于绿意盎然的沟壑中,马立鹏情难自禁。刹那间,埋藏在内心的那种对绿色的热爱,一下子被唤醒了。他似乎找到了昔日的方向和坐标,遂义无反顾地掉头回了家。 从此,他铁定了心,要和绿色打一辈子的交道。 与此同时,马立鹏在实际工作中,渐渐发现了自身的不足和知识结构上的缺陷。在研究和学习同行的优长时,他拼命地给自己充电,补充养分。学历的先天不足成了他的一种动力,他放弃了其他的爱好,一门心思,先后两次在农业大学进修,恶补功课。反过来,马立鹏对手头的工作变得应付自如了。他的报告得到了领导及同事们的肯定,先前只有本科生才能设计操作的图表,马立鹏也开始能独立完成了。 此时,马立鹏才算是在人才济济的勘察设计院站稳了脚跟。 站在新的起点上的马立鹏有了更高的目标,他的胃口也猛地洞开了,他不想拘泥于一时一地,他需要更广阔的空间来一试身手,来展开自己的双翼。那一年,马立鹏报考了武汉测绘学院的地图制图专业,并一试中的,连学费都交了。但当马立鹏结束了又一次考察任务,从大雪封山的密林里蹒跚出来时,几个月前寄达的录取通知书还扔在桌子上。 他咬了咬牙,将通知书塞进了口袋里。 另一次,马立鹏报考了高等自学考试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并已拿到了十门课程的分数。毕业在即时,他却连连接到了外出调查的几个大型项目,被迫再次中途放弃。他待在深山老林中,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从此铁下心来。 但对类似的遭际,马立鹏显得无怨无悔。谈及这些时,他依然用欣喜的口气说:报考武汉测绘学院的过程中,我的外语能力得到了强化训练,使我能在以后的工作中,熟练操作进口的仪器,也能读懂相关的外语资料和前沿的学术信息,不至于当一个睁眼瞎。在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习中,我读了大量的文学名著,国内国外的都有,并且了解了精读篇目上不同作家的风格、叙述特点和描景状物的特色,我获益匪浅。 而这些,的确对马立鹏日后频频发表在刊物上的论文都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他的文字表达能力、他的词藻、他对事物的看法都有了深入的改变。 “远看是个要饭的,近看是个捡破烂儿的,细看才是林业调查队的。” 这是老百姓们对林业调查队的一句玩笑话,但它真实地反映了马立鹏他们的工作现状。其实,只有置身其中,才能体味得到这番话的滋味,甘苦唯能自知。 从1985年始,马立鹏开始参与了大型森林资源的调查项目。 由造林设计队,马立鹏转入了森林资源调查队,看似相近的工作,其实有着迥异的性质,但其间的辛苦和磨难,却又以后者为甚。在甘肃,大型原始森林的分布,除在祁连山一线外,多在兰州以南的甘南草原一带。马立鹏受命的数项任务,便集中在藏、回、汉等民族杂居的甘南草原等地的林区内。 藏民族里有一首歌子,是用来描写朝觐途中的感受的。在藏区,可以随时看见这样的情景,一家老小磕着等身长头,不分季节,不论晨昏,蜿蜒地朝着圣地而去。这些虔诚的信徒,他们身体力行,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信仰。歌词说—— 这片黑色的土地, 是我用身体丈量过来的。 对马立鹏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在他的眼里,绿色才是真正的信仰图腾。 森林调查的工作面,一般都在深山老林中。每天早上,马立鹏和队员们揣上几个馒头、一包花生米,就进了山。队里的卡车沿线丢下人,一人负责一个沟系。听着卡车驶远的声音,一个人立刻就被绿色吞没掉了。 那时候,马立鹏和调查队使用的还是航片。一般来讲,航片上一个大头针大小的点,得让队员们在山上找半天。沿着山脊,凭着两条腿,经常是忘了时间的存在。再加上密林中的气候变化无常,等找到某一个点位后,得赶紧摆弄好仪器,观察林相,记录下周围的生长环境,一点都不能马虎,更不能出错。 森林里静得要命,除了飞鸟的叫声,就是花开和自己心跳的声音。好在马立鹏有过在崆峒山和麦积山上积累下的野外工作的经验,他很快就适应了。 仍然像以前的生活,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渴了,喝一口泉水或山涧里的溪水;饿了,就嚼几口馒头,或者采几个野果子。那时,马立鹏的月工资是40块钱。遇上野外调查时,队里每天还能补助一块八毛钱。不是舍不得花,而是根本花不出去。在密林深处,钱是一个虚幻至极的概念,和废纸没什么两样。 再说了,这样每月积攒下来的钱,还要时不时地寄给陇东老家的父母和兄姊,以补贴家用。马立鹏是个孝子,虽说在野外的调查中碰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但在给父母的信里,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工作描写得舒适灿烂,不想叫父母亲人替自己揪心。钱的另一半用途,则多半交给了城里的新华书店。只要一回到城里,马立鹏最爱跑的就是书店,尽情淘书,像过瘾样地搬回来成摞成摞的新书,异常满足。 他的恋爱一直稳定持续着,还得留下一笔积蓄,准备将来的婚姻大事。走在密林中,沿着高低不一的山脊线,相思的痛苦也时时攫住了他。但类似的折磨却变成了一种动力,鼓舞着他,恍惚中,使他觉得自己并不孤单,甚至有一种亲情在身畔相随。 但城市很遥远,远得像在天的尽头。 那时候,马立鹏几乎没怎么穿过衬衣。好几件像样的衬衣,都压在了箱底子里。森林调查是有季节性的,仿佛鸟的迁徙。所以在几年的野外工作中,马立鹏逐渐养成了“候鸟的性格”。每年一开春,调查队就得开拔,一路驶进目的地,按图索骥样地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逡巡摸排。待到秋末时节,队员们才能一个个集合完毕,每个人黑着脸颊,一身狼藉地回到“家”里。 那些年,可节省了不少的衬衣哦。 他玩笑说。 或者说,马立鹏压根儿就没有尝过夏天的味道。夏天也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在原始森林中,它更多地体现在极度变化的温差、阴晴不定的天气和各种各样的不测。早上很冷,晚上很饿。沿着山脊,两侧都是绝壁悬崖,随时充满了危险。人在陌生的环境里,一是失去了方向感,二是失去了时间感,就连疲乏感也懵懂不清。一失足,就有可能掉在山涧里,摔成一张肉饼子。 雨是家常便饭了,闭眼的工夫,就会倾盆大作。 没什么避雨的去处。电闪雷鸣时,树下又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崖壁下又随时可能塌方。雨来得快,又退得快,眨眼间,马立鹏会被浇成落汤鸡。等雨过后,他只能湿漉漉地找上一堆干柴,烟熏火燎地点燃后,把衣服烤干。 马立鹏说,撑着衣服烤火,烤着烤着,人就犯困了,失去了知觉。 有一次,危险果真发生了。马立鹏和一个队员雨中碰面,两个人激动地度过了一个雨天。烤火时,那个队员撑着湿衣服,一头栽进了火里。幸亏马立鹏在旁边,否则后果难以逆料。不敢想象,要是只身一人发生类似的事,会怎样呢? 可怕的还有密林中的野兽,时时伺伏在暗处,准备偷袭。林中空气清新,野兽的气息顺风刮来时,恐惧变得极其真实,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人的脊背上,叫人喘不过气来。遇上这类情况,马立鹏就开始喊叫,放声唱歌,一则能够吓退野兽;二来,也可以跟附近沟系里的同伴取得联络。 马立鹏说:其实风雨天和野兽都不太可怕,最可怕的是迷路。一迷了路,不仅生命叵测,连整个大部队都跟着乱。 野外调查队有极强的团队精神,一个人下不了山,回不了营地,就决不开饭。营地是以队上的卡车为中心的,除了各种仪器外,车上还拉着粮食和蔬菜。一帮相濡以沫的队员,都是铁铮铮的汉子,立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天收工回来,得一个都不能少! 有一次,马立鹏就丢了。 迷了路,太阳也渐渐下山了,密林里骤然一冷,野兽的叫声在四处弥漫。身上的衣服单薄,露气太重,恐惧入骨吸髓。这时,光害怕是没有用的,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父母的殷殷期盼,哥哥姐姐们曾经的关爱,对恋人的一种深刻怀恋,以及山下同伴们焦灼的等待,使马立鹏陡升出一股勇气,站稳了脚。 山下的队员们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所有的人都撒开了,沿着一个个沟系喊叫马立鹏的名字,寻找他留下的脚踪。手电筒的光柱划破了森林的夜空,简直能将夜幕撕成一堆碎片,把马立鹏翻检出来。 马立鹏沿着山脊慢慢下来,终于找见了熟悉的山间小径。等他一身泥水地下到山脚下时,狼狈得像一个野人,心里顿生一种九死一生、重新回到了人世间的幸福感。 看见灯光时,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他说。 不用问,马立鹏也去漫山遍野地寻找过自己的同伴。那一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山腰上,喊得嗓子哑了,手电筒的电池也耗干了。但心里有一个顽强的念头,就是抢回一条鲜活的生命——那条命,其实也是自己的。因为,他不再是一个队员或同事那么简单,他甚至比自己的亲兄弟还紧密,还珍贵万分。 藏区的雨季,常常集中在六、七、八这三个月。 一下雨,洪水便像个熟客,肆虐横行在沟沟壑壑中,几乎寸步难行。即使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调查队也是不顾险情,见缝插针地去工作。马立鹏记得很清楚,那一次,雨夹着雪,他和一个伙伴准备涉河归队。脱下裤子,绾起身上的毛衣,战战兢兢地跳进水里。可刚走到河心时,山上的洪水滚滚而下,夹杂了大量的泥沙和腐烂的树木。马立鹏一个趔趄,栽倒在水里,被水冲向了下游。幸亏一旁的同伴眼疾手快,奋不顾身地拽住了他的衣襟,他才保住了性命。谈起这些细节时,马立鹏的眼神里仍有一丝后怕,全无劫后余生的那种喜兴,仿佛那一道激烈的洪水仍在脑海里漫漶不散。 洪水一下来,便将调查队围困住了。平时,队里的卡车一般会隔上十天半月去一趟几百公里外的临洮县城,买上整整一车蔬菜和面粉。但洪水当前,几吨重的卡车连一条河沟都难以逾越,更别说跑长途了。这一来,队里的伙食就断了顿,饥饿成了大家必须共同面对的大问题。有时,车上还剩下一些榨菜、干腐竹,一帮男子汉们就将就着,饥肠辘辘地盼着天空放晴,日光照彻大地。 运气好时,队员们能在附近的藏民帐篷里,买到一两只摔死的牛羊。于是,天天炖肉,吃得大家面红耳燥,脸上长满了疙瘩。藏族同胞也对调查队员十分友好,力所能及地匀出些蔬菜来,增加点维生素。就这样一次次地,马立鹏和调查队逢凶化吉,历经磨难,将缜密而翔实的调查结果带回了兰州。 “出入于莽莽林海之间,往返在流石蛇行之上。” ——这是马立鹏对自己早期野外工作时的总结和概括。虽说不怎么对仗工整,但其中埋藏的那份欲说还休的情怀,那番认真与执著,还能清晰可辨。在这一点上,他的性格与本人的名字逼真地相像。 当然,在马立鹏的叙述中,偶尔也会有一种浪漫的情调出现。 穿行在莽莽如歌的原始森林中,海拔接近3900米左右,会常常碰见一些出人意料的景色。有时,在跋涉当中,猛地出现一片林中空地。地上长满了雨伞大小的彩色蘑菇,能将两个成年人罩进去。野生的木耳也铺满脚下,大的类似于一棵树,高高地耸立着,叫人怀疑自己的眼睛。从高山灌木丛,一直爬上高山草甸和雪线一带,阔大的针叶林一碧如洗,将天空衬托得翠蓝。蝴蝶、飞鸟、幼小的野兽偷窥着陌生的闯入者,整个世界静得能听见一枚针叶落下的沙沙声。 下了山,回到队里的营地,时间尚早的话,他们就跑去跟藏族同胞打篮球。或者,径直去藏民帐篷里作客,喝上一碗滚烫的酥油茶,听上几曲藏族民歌。一瞬间,浑身的疲倦和烦愁一扫而空,身心顿爽。 马立鹏不但是个有心人,还有一种超前意识。在林区,在完成日常作业的同时,他还腾出休息时间来,分门别类地记录下自己的感官认识和体验。他抱着蚂蚁啃骨头的心思,为自己日后的论文搜集了大量的素材,也积攒了许多的标本,以供研究之用。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比如,在海拔3470米的尕海自然保护区,马立鹏就有这种先见之明。尕海,本名“姜托措干”。藏语的意思是“高寒湖”,位于甘南草原的碌曲县境内。它本是周可河的上源,因地势低洼,来自草原上的数条河流进入这个洼地后,与洼地的泉水汇积成湖,形成了面积达15000亩的甘南第一大淡水湖泊,是远近闻名的一片湿地。 尕海湖周围水草丰美,为天然的优良牧场。湖中盛产石花鱼,湖边是候鸟的栖息地。每当冰雪融化,春回大地之时,一群群的天鹅、黑颈鹤、绿翅鸭、灰雁及各种鸥鸟就会麇集水面。早在1980年代初,它就被辟为候鸟自然保护区。除了欣赏大自然神奇隽永的图画外,马立鹏更多地抱着一个科技工作者的心,去辨认,去了解它。 在甘南草原上一个藏奇纳秀、风景迷人的则岔石林,马立鹏也是如此。 则岔石林是一个巨大的沟系,位于洮河之畔的碌曲县东南约80多公里处。它是自然女神的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站在沟口,驻足远望,只见蔚然成阴、高高耸立的云杉树拱卫下,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巨石峻岩柱地擎天,嵯峨有致,形态各异。有的像静立的猿猴,有的像仰天长啸的雪豹,有的则像踽踽而行的企鹅,有的却像抚须沉思的老者……沟内,除了苏门羚羊、雪豹、林麝、岩羊、甘肃马鹿、猞猁、蓝马鸡、金雕、水獭、兀鹫等众多的野生动物外,它还是不可胜数的植物王国。就在这里,马立鹏勤观察、勤记录,贪婪地吮吸着其间不为人知的养料,作着密密匝匝的研究。 果不其然,后来,马立鹏主持完成了这一申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大型规划项目——“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体规划”。 在那些年头里,马立鹏两条腿走路,不仅完成了自己担负的各种科研项目,还修完了专科和本科学业,弥补了先前学历上的不足,系统地掌握了本专业的前沿知识。因为他有野外工作的经验,在书本知识的学习上可谓驾轻就熟,理论与实践严丝合缝。反过来,运用于具体的大型项目上时,又焕然一新、得心应手。 同时,马立鹏也由一个初期的调查队的技术员,迅速被破格晋升成了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这在当时人才济济的林业勘察设计院,算得上一件轰动的新闻。 这些栉风沐雨的日子,被马立鹏总结为“务实的岁月”。 五 因了马立鹏的突出成绩,他被提拔为勘察设计院“总体调查队”的负责人。 他从调查队、造林队一路走过来,所以对森林资源的情况熟稔于心。一旦肩负了总体队的工作,各类项目源源不断地摆在他的案头。这期间,马立鹏的科研成果如繁花盛树,频频绽放。他的论文也频发在相关专业的顶级刊物上,数量亦甚。 借着项目,马立鹏一次次地离开省城兰州,踏上荒无人烟的密林和荒漠深处。他结了婚,有了一个心爱的女儿,一个温馨的小家庭。但他顾不上去享受温情,仍旧骨头坚挺,走进罡风厉雨里,去丈量大地,亲吻绿色。 1995年,马立鹏作为主要技术负责人,主持完成了“甘肃省沙漠化土地普查报告”。该项普查采用了先进的航天遥感技术——美国陆地卫星TM星像遥感与地形图实地调绘、调查相结合的综合调查方法,首次系统查清了甘肃省沙漠化土地的现状、分布规律,填补了这一领域的空白。后经甘肃省科学技术委员会组织技术鉴定,认为成果达到了国内领先水平,并于1997年被评为“甘肃省优秀勘察设计”一等奖。 2000年,马立鹏又主持完成了国家林业局下达的“甘肃省荒漠化监测研究”(32个县、23万平方公里)项目,并屡获殊荣。 这项课题依据《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的有关规定,采用了与国际接轨的Thornthwaite方法,首次划定了甘肃省荒漠化气候类型分布区,确定了甘肃省荒漠化潜在的发生范围;研建了符合当地实际的荒漠化监测、分类和评价指标体系;首次采用抽样理论、3S(GPS、GIS、RS)技术与地面调查相结合的调查方法,按大、中、小三个尺度,全面查清并定量描述了甘肃省荒漠化发生的范围、分布面积、强度及发展趋势,标志着现代科学技术在荒漠化监测中的成功运用。 该项研究曾名噪一时。因为与常规的调查方法相比,它节省了50%-80%的人力,提高工效70%,节约经费达30%,经济效益十分显著。该项成果为后来进一步实施荒漠化监测,特别是为建立我国沙尘暴监测预警系统打下了基础,为甘肃省荒漠化治理及防沙治沙规划的制定,以及合理利用国土资源,实现可持续发展战略提供了科学的依据。而今,这项研究成果已经在甘肃省的生态环境建设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2000年,马立鹏主持完成了国家绿化委员会立项的“全国城乡一体化试点城市建设——甘肃省白银市规划”项目。 该项目是全国绿化委员会在全国范围内确定的12个试点城市之一,是西北五省干旱区城市类型的代表。城乡绿化一体化是城市现代化和文明的标志,此类规划在全国尚属首次。“规划”在充分挖掘白银市自然和人文潜力的基础上,引入了城市林业的独特理念,将城市园林与乡村森林融为一体,让城市坐落于森林之中,建成一个多类型、多层次、多功能、城乡一体化的生态园林体系。 2001至2002年,马立鹏再次担纲,主持完成了国家发改委及财政部立项的、目前甘肃省生态环境治理方面最大的外援项目——利用日本国际协力银行日圆贷款的“甘肃省重点风沙区生态环境综合治理工程项目建议书及可行性研究报告”。 该项目是中国北方三省(甘肃、宁夏、内蒙古)利用外援进行的重点风沙区治理工程的组成部分,项目布设在西北的重点风沙地带——河西走廊地区。它不仅是西北风沙线的主要所在地,也是重点沙源区。后来,此项研究的建议书通过了中国工程咨询公司的评估论证,并经国务院批准立项,已于2004年正式启动。 2002年,国家科工委,国家荒漠化监测中心组织各地专家,进行《资源一号卫星在我国西部荒漠化地区生态建设中的应用示范》这一重点项目。马立鹏再次衔命,担纲其中一项紧要的子课题——“资源卫星一号在甘肃紧塔沙漠绿洲生态环境与生态建设中的遥感应用示范研究”。 中巴地球资源一号卫星是我国于1999年10月14日发射的第一颗自行研制的资源卫星。它改变了我国在资源卫星领域的空白,改变了我国长期使用国外卫星数据(图像)的状况。当时,这一课题就是迫切需要对资源卫星图像在荒漠化土地调查与动态监测中的应用效果作出客观的评价,以利于卫星影像的推广应用及后续星的改进和提高。该研究课题在充分挖掘资源一号卫星数据应用潜力的基础上,通过实地验证,得出了该卫星具有与美国Landsat-5TM影像同样的技术性能,可以和GPS、GIS相配合,对我国西部地区生态环境进行监测与评价的结论,探索总结了应用方法及效果,提出了后续星改进与提高的环节。该研究对于推动我国“数字林业”的发展和现代遥感技术在西部地区生态环境建设中的应用,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1997年,马立鹏主持完成了“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体规划”、“林业部甘肃濒危动物研究中心二期工程规划设计”、“松鸣岩国家级森林公园总体规划设计”、“六盘山固原县水源涵养林建设总体规划及三期工程作业设计”等项目。 2002至2004年,马立鹏作为主要技术负责人,主持完成了国家发改委及国家林业局下达的“甘肃省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三期工程规划(1996-2000年)”、“甘肃省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四期工程规划(2001-2010年)”等项目。 其中,三北防护林工程是国家计委批准立项的大型林业生态建设工程,被誉为中国的“绿色长城”。它是党中央、国务院针对我国西北、华北及东北地区生态环境状况和人民群众生产发展条件,从事关中华民族生存与发展的战略高度,于1978年11月25日做出的建设三北防护林体系工程的重大战略决策。 根据总体规划,三北工程建设范围东起黑龙江的宾县,西至新疆乌孜别里山口,现在长4480公里,南北宽560-1460公里,包括西北、华北、东北13省、自治区、直辖市的551个市县(旗、区),总面积为406。9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42。4%。从1978年开始,计划于2050年结束。共分三个阶段,八期工程,共需造林5。34万亩,使三北地区的森林覆盖率由5。05%提高到14。95%,使风沙危害和水土流失得到有效控制,生态环境和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条件从根本上得到改善。 而甘肃境内,又是这项跨世纪工程的重中之重。 目前,虽说甘肃省已圆满完成了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的一、二、三期工程建设任务,正稳步启动第四期工程,但形势依然相当严峻。甘肃是我国沙漠戈壁及沙漠化土地的分布大省,沙漠化发展活跃。全省沙区的面积达24。86万平方公里,占全省总面积的58。4%。北部分布的腾格里、巴丹吉林和库姆塔格三大沙漠,与河西走廊的绿洲紧密相连,绿洲内农田和沙漠相间分布,频频发生的风沙危害直接威胁着绿洲的巩固和可持续发展。 自此,马立鹏又开始了对沙漠的征伐。 因了这些突出贡献,2005年,他被中国科学技术协会授予“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的荣誉称号。 ——正是在这一特殊的背景下,2002年,马立鹏走进了兰州旧大路332-334号,就任甘肃省林业厅三北防护林建设局总工程师、副局长,开始了新的征战。 六 出了旧大路,跨过黄河水,就是古丝绸之路。 当年,左宗棠率领八千湘江子弟跃马天山时,就是从这条旧日大道上西行的。沿着河西走廊,一路下去,左宗棠被遍地的荒凉和焦渴的土地震撼了。满目中,竟是天干地旱。想看见一片绿色,润润眼睛,居然成了无比奢侈的梦想。于是,左宗棠下令,在西行的路途两侧植下易活耐旱的柳树,留待后人。 倏忽间,百年已逝,而今乘凉的人们将这些树木都敬称为:左公柳。 闲暇时,马立鹏喜欢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兰州的南北两山下,透透气。兴致勃发了,他干脆徒步登山,在早已绿意盎然的南北两山吮吸一下草木的气息。对一个立志要为绿色献身的汉子而言,现在,这也竟成了一个近乎奢侈的享受。虽说天天在办公桌上描画着,但管理局的性质使他或多或少地与山间地头有了某种距离。望着窗外的飞鸟和天空,他的思绪常常被牵引而去,挂在地平线上。 从小,马立鹏就喜欢在业余时读一些励志类的书籍。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则是少年时的一本关于爱迪生的传记。薄薄的一册,书名早就忘光了,但它在少年马立鹏的成长过程里,起到了一种指引的作用。除此,马立鹏还喜欢一位名叫张海迪的人——谁都知道,这是一位曾经感动过中国的人物。她的名字家喻户晓。 虽说居住在城市里,与自己的小家庭共度光阴,但马立鹏现在仍然和妻子两地分居,隔河相望。妻子在黄河北岸的大学里工作,女儿读到了高中,平常都在住校。马立鹏则在南岸的一套居室里生活。每晚回到家里,他孤身一人,除了自己喜欢的美国西部大片外,他都在灯下阅读,上上网,搜集一些最新的前沿资讯。就算是美国西部大片,马立鹏说,他也能从那种单枪匹马、黄沙蔽日的画面中,理解中国的西北偏西,能读出一种决绝的精神。 偶尔,遇上双休日或假期,家人都团圆了。马立鹏喜欢陪着女儿看看李咏的《幸运52》、《梦想中国》。就连前不久沸反盈天的“超级女声”节目,他也陪着女儿“粉丝”了一把。现在,马立鹏手头经常买的杂志是本地的《读者》。他依旧喜欢翻翻励志类的故事。比如,他能讲述该刊不久前的一篇文章:《一碗荞麦面》。 但在这种通俗而表象的日常生活中,马立鹏积蓄着力量,等候着另一个契机,去重新踏上旧日的大路,投身辽阔的山野河川。 每天早上,当马立鹏骑着自行车,拐进旧大路时,一轮朝阳挂在西天上,灿烂辉煌,像是一种召唤,一次引领。 一位叫昌耀的西部诗人这样写道:太阳说,走好! 马立鹏知道这句话。(格 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