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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墓碑旁的敦煌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09日 12:07 中国青年报

  本报记者 徐百柯

  “从县城到莫高窟,感觉像是回了家了。”

  范华终于要离开莫高窟了。

  “进城”前,他专门去了一趟墓地。“转了转,看了看,算是告别吧。”

  莫高窟对面,是一片坡地,寸草不生的沙砾。每天如织的客流,罕有涉足这里的。坡上埋着17个人,他们生前,都在敦煌研究院工作。

  敦煌研究院的墓地,冷冷清清,正对着全世界为之倾倒的莫高窟的标志———九层楼。

  范华的离开,是在7月。10月19日,记者来到这块墓地。常书鸿的墓碑前,摆放着几枚石子,让人联想起一部著名的电影。犹太人用石子表达他们对辛德勒的追思与崇敬,因为他拯救了人的性命。这几枚石子也是致敬,因为常书鸿生前拯救了敦煌,死后守望着莫高窟。

  几天之后,10月22日至24日,中央电视台推出了大型直播节目《敦煌再发现》。直播中,出现了常书鸿墓的一个镜头。不过,镜头没有推开,人们不会知道,这里其实是一块墓地,除了常书鸿,还埋着他的夫人以及15位同事。

  来过敦煌和没有来过敦煌的人们,大多忽略了墓地的存在。

  今年80岁的范华,在莫高窟待了整整60年。

  1944年5月,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正式成立后不久,范华便来到了莫高窟。1983年退休后,他没有回到自己从小生长的敦煌县城,而是继续留在距离县城50里的莫高窟。

  “莫高窟反倒成了我的家。几十年了,我喜欢这个地方。进城办事,办完了就想回来,感觉那儿嘈杂。从县城到莫高窟,感觉像是回了家了。”范华说。直到今年7月,由于身体有病,他这才搬回了县城。

  敦煌研究院在县城南关有三栋住宅楼。范华的新房子不小,120平方米,但没怎么装修,偌大的屋内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范华一个劲地说,这房子是院里、樊院长想着他。“可也得十几万呢,我哪有这么多钱,是儿子帮我出的”。

  老人满头银发,面色红润,不过这红润,据他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的高血压和心脏病。他去年中过一次风,落下后遗症,眼睛始终睁不开,说话时,就那么眯缝着。

  被范华习惯性称为“常所长”和“常老”的常书鸿,杭州人,早年留学法国,油画已卓然成家,却在1944年后苦撑敦煌研究所(后改为敦煌研究院),坚守莫高窟几十年。晚年调到北京后,他仍然视莫高窟为“家”,在给朋友的信中总是落款“客寓京华”;还曾好几次写过“夜夜敦煌入梦来”的诗句。

  赵朴初盛赞常书鸿是“敦煌守护神”。如今,这五个字镌刻在常书鸿的墓前。

  “灯是从老喇嘛那里借来的”

  范华祖籍山东,父辈逃荒至甘肃,在敦煌安家。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年的四月初八千佛洞(当地对莫高窟的俗称)庙会是敦煌最热闹的时候。远近的人们都会到“洞子”里烧香拜佛,而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孩子则到处“窜洞子”。

  范华最开始是研究所的勤杂工,后来转了干,一直搞后勤工作。这样的身份,在“敦煌研究史”中是注定不会被记录的;但在“敦煌研究院史”或者“敦煌守护史”中,范华却无疑是最直接的见证人。

  他并不熟悉研究工作,但却熟悉研究者们的生活。他说,研究所最苦的阶段是在草创之初的1944年、1945年。当时,几乎是清一色的土制家具:睡的是土炕,用的是土坯做支架的桌子和书架,“沙发”也是土坯砌成,然后铺上旧棉絮。“千佛洞中破庙的土炕上……灯是从老喇嘛那里借来的,是用木头剜成的,灯苗很小,光线昏弱;筷子是刚从河滩上折来的红柳枝做成的;主食是河滩里咸水煮的半生不熟的厚面片;菜是一小碟咸辣子和韭菜。”这是常书鸿笔下“来敦煌的第一顿晚餐,也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窦占彪,生于1917年,卒于1990年。老工人,研究所刚成立就来了,比范华还早。范华说:“几十年,我们俩就像亲兄弟一样。也没什么特别记得的事情,就是好,你帮我,我帮你……他对研究院的功劳大得很,啥都干,像修复洞子、修补塑像。他能想办法。”

  “寂寞统治着一切”

  敦煌唐人诗集残卷云:“身到敦煌有多时,每无管领接括希。寂寞如今不清说,苦乐如斯各自知。”

  “还有更可怕的困难,那就是远离社会的孤独、寂寞。在这个周围20公里荒无人烟的戈壁孤洲上,交通不便,信息不灵,职工们没有社会活动,没有文体娱乐,没有亲人团聚的天伦之乐。形影相吊的孤独,使职工们常常为等待一个远方熟人的到来而望眼欲穿,为盼望一封来自亲友的书信而长夜不眠。一旦见到熟人或接到书信,真是欣喜若狂,而别的人也往往由此而更勾起思乡的忧愁。”常书鸿这样描述敦煌的寂寞。

  李仁章,生于1932年,卒于1964年。毕业于“鲁艺”,在莫高窟搞雕塑。据范华介绍,他的死有些离奇。当时他正在洞中工作,外面有人因为听到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消息,发出了欢呼声。他兴奋地跑出来,想参加欢庆,却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特别是有点病痛的时候,这种寂寞之感就更显得突出而可怕了……大家都有一种‘但愿生入玉门关’的心情。”常书鸿回忆道。一年夏天,一位职员偶受暑热,发高烧,研究所准备了一辆牛车送他进城医治———路上需要6个小时。他流着泪对照顾他的同事说:“我死了之后,可别把我扔在沙堆中,请你们好好把我葬在泥土里呀!”后来,此人病好不久,就辞职回南方去了。

  刘碟(“碟”的左半部分应为“钅”),生于1934年,卒于1994年,敦煌研究院书记。范华介绍说,刘准备退休,约了几个同事在一起喝了点儿酒,想庆祝一下,结果当晚就因心脏病发作去世。

  报告文学作家徐迟在《祁连山下》中写道:“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大戈壁无边无际,到处不见人烟。一个沙丘接一个沙丘,上面只有骆驼草。风沙时时逞狂。寂寞统治着一切。你说,在古代,隋唐之世,这里曾经是个繁荣的地方,谁能相信?谁相信这里也曾是交通要道,人口数十万?现在,能发出声音的只有风,和大雄宝殿楼阁角上的风铃叮当,那声音比寂寞还难堪。最简朴的食粮还是花了很大力气从敦煌县城里运来的,难以下咽的,粗糙的饮食。尽管精神上的营养很丰富,但生活太寂寞了,未免难以忍受。”

  马金花,生于1963年,卒于1988年。年轻的讲解员,就在莫高窟门外出了车祸。范华说起她来,直摇头,“可惜这个丫头了!”

  美学家高尔泰曾在敦煌研究所工作过,据他回忆,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历次运动中,研究所并非“世外桃源”,相反,内部争斗极为激烈。不过,范华说,不管分成什么派别,保护莫高窟是一致的,“大家都护着洞子”。

  毕可,生于1930年,卒于1960年。“鲁艺”毕业,1957年被打成“右派”,发配到酒泉夹边沟农场劳教,死在那里。范华说:“其实他人不错,没有知识分子架子。”

  到敦煌临摹壁画的张大千离开时,曾半开玩笑地对常书鸿说:“我们先走了,而你却要在这里无穷无尽地研究保管下去,这是一个长期的———无期徒刑呀!”

  常书鸿愿意承受这个徒刑。从上世纪30年代在巴黎偶然看到伯希和编的《敦煌图录》那一刻起,他的事业已然注定,他的寂寞也已注定。

  可是,就连这个“服刑”的机会也差点儿遭到剥夺。1945年,国民政府撤销敦煌研究院,常书鸿不得不前往重庆周旋。

  由于停止拨款,他连去重庆的路费都没有。范华回忆,是自己陪着常所长来到敦煌县城,卖掉了仅存的从法国带回来的物品,衣服、床铺,连他心爱的马靴都变卖了。

  “常所长把洞子交给了我和老窦,让我们管好,等他回来交差。”并且,他还把“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大印交给范华保管。

  常书鸿的传记中说,范华和窦占彪当时根本不相信常书鸿会回来。记者向范华求证,他肯定地说:“我相信常所长会回来。我能感觉到他的决心,我是相信的。”

  范华熟悉常书鸿,熟悉研究院第二任院长段文杰,也熟悉现任院长樊锦诗,但他并不熟悉那些在常书鸿之前就到过敦煌的人———其实很多人都不熟悉甚至不知道,他们几乎快被遗忘了。

  第一个来到敦煌的中国画家是李丁陇。1937年,他和同伴从西安出发,沿着玄奘西行取经的路线抵达莫高窟。莫高窟当时非常荒凉、破败和冷寂,但壁画之精美,令李丁陇大吃一惊。

  李丁陇立即着手临摹。几个月下来,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晒不着太阳,他变得面色乌黄,须发纷乱,满身虱子。于是当地人传言,来了个“野人”。后来李丁陇在作画时,就一直用“野人”的诨号落款。

  著名历史学家向达曾经在欧洲研究敦煌流散文献。1942年,他也来到莫高窟。这位名教授在简陋的居所里,穿着臃肿,像个敦煌老农,一边在烛光下看书,一边在一个苏苏柴的灰盆上用搪瓷杯煮着沱茶。

  “喝这水兴许对身体有好处”

  范华说,以前在莫高窟经常碰见狼。“常所长、段院长都碰见过”。

  他自己也碰见过。那是在1944年,他从家里回莫高窟。远远地,他看见有个黑影,越走越近,最后发现是一只狼。“我就不走了,看着它,狼也看着我,看了我好长时间,然后走了。走远了,我听见有狼娃子叫,像小狗叫一样,我就知道了,是只母狼,刚下了狼娃子。”

  黑色的墓碑还记录着这样一些名字:李承仙(1924-2003,常书鸿夫人)、龙时英(1914-1984,段文杰夫人)、李复(1924-1986)、赵友贤(1930-1991)、陈明福(1932-1986)、陈亦农(1963-1997,陈明福之子)、杨汉璋(1911-1997)、刘曼云(1933-1991)、许安(1936-1976)、潘玉闪(1931-1989)、吴小弟(1927-1997)。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移情”作用,或是长期积淀的“虔诚”,范华认为在世人眼中朔漠风寒的莫高窟,其实“水土挺养人”。大泉河的河沟水,虽说咸而且涩,但里面“可能矿物质多吧”,反正他觉得“喝这水兴许对身体有好处”。

  老人还认真地举出不少例证。“常所长活了90岁。段院长、霍熙亮,都比我大,还在兰州。就我们这个院子里的巩金,老巩,和我一年生的,身体比我好……”

  采访范华的第二天,他的心脏病犯了。医生说,可能是因为他回忆起往事,有些激动。

  毕竟,这些往事,和那块墓地一样,已经很久没有人去触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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