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美丽心灵：杰出华裔数学家陈省身走了

　　他的数学和他的理想

　　本报记者王婷婷实习生李娟

　　发自天津

　　对于世界数学史来说，2004年12月3日的天空，阴云密布。这一天的19时14分，20世纪最杰出的华裔数学家陈省身先生因心脏病在天津逝世，终年93岁。

　　南开大学东南隅的一幢淡青色小楼里，阴云和悲伤凝聚其间。这幢名为“宁园”的楼，曾是陈省身弟子们的心中圣地，如今只剩下亲人的追念，与楼畔学生自发送来的纸鹤和鲜花一起，守望着这个世纪的中国数学。

　　计算S6问题和庞加来证明的稿纸还堆在他的书桌上，刚竣工的南开数学中心正等他揭幕，家中的《大宅门》连续剧尚未看完，他的女儿陈璞告诉记者，其父一直笑称自己会活过100岁。

　　追随布莱希特

　　对几何的热爱，在陈省身似乎是与生俱来。幼时做《笔算数学》，他便无师自通，像爱看《说岳》、《封神》一样，沉迷于做复杂的数学计算。

　　扶轮中学现任校长康层对陈省身的中学时代如数家珍，“他自己有很好的数学天赋，扶轮中学当时又有很好的老师。”康层说的老师是当时扶轮中学的校长顾赞庭。顾不仅重视数学，更亲自教授几何课程。

　　多年后，陈省身对扶轮中学依旧念念不忘，而扶轮中学的学生对校友陈省身先生也绝不陌生，因为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奖学金，一直是扶轮中学学生们的至高荣誉。

　　1926年，陈省身考入南开大学。后进入数学系。“这里是他一生的根本，天津是他的第二故乡。”陈省身的个人秘书、吴大任儿媳、南开信息学院教授沈琴婉女士说。

　　“我最美好的年华在南开度过”———陈省身屡次告诉别人。

　　南开就在八里台，和今天不同，当时的八里台全是荒地。但是这里有他一生的挚友吴大任，他们两个多次同学，一生知己，后来还曾合力建设南开数学所。这里还有对他影响极大的数学系主任姜立夫，他将先进的数学介绍进国内，给1926级五个数学系学生开了诸如线性代数、微分几何、非欧几何等当时看来很高深的课。

　　1930年，陈省身进入清华研究院，与吴大任再次同学，师从孙光远教授学投影微分几何。1932年春天，德国微分几何权威布莱希特教授来中国讲学。

　　像现任南开数学所所长张伟平在1986年初聆陈省身讲座时一样震撼，当时的陈省身也为大师的人格魅力和微分几何的广袤世界折服。1934年，陈省身硕士毕业，获公费留学资格，本可去美国的他毅然赴德国汉堡大学，追随布莱希特。沈琴婉女士对记者说：“这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回到祖国

　　从这里开始，到生命尽头，陈省身的数学之路从此不再有止境，他的才华逐渐崭露于世界之前。

　　赴汉堡第一个月，他就补正了布莱希特论文的漏洞，扩展了布莱希特的定理。1936年，他获得博士学位后，去巴黎在微分几何最高权威嘉当教授处做博士后研究。

　　嘉当62岁才当选法国科学院院士，那时他除了在巴黎大学做教授，还在很小的学校里教书。想来他淡泊治学的态度，亦感染了陈省身。他后来说，一年后他离开法国时，一生学术事业基础，就此奠定。

　　接下来，从清华辗转至西南联大，其间他为广义的微分几何奠基，成果引起世界瞩目。在纪念美国数学会成立100周年时，一位数学家说，使几何学在美国复兴有决定性的因素，应该是40年代陈省身从中国来到美国。

　　1943年，陈省身受邀去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工作。三年里，他解决了微分几何最重要最困难的问题———推广高斯-邦尼公式。几何学家霍普夫的称赞是“微分几何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后来他任教于美国芝加哥大学，培养出10位美国历史上第一批高水平的几何博士，随后又去柏克莱加州大学任教，几年内这里成为几何和拓朴的中心。1961年他获美国科技最高奖———国家科学奖；1983年又获国际数学界最高奖———沃尔夫奖。

　　70年代以前，他和国内朋友的交往受当时条件限制，并不很多，只有一些偶尔的信件来往。沈琴婉女士向记者透露，吴大任曾给陈省身写信，想让他返回祖国。没有人知道他看到这封信时是什么心情，他的回信也没有被透露出来，但是他的思念却在1972年绽放。那年中美关系刚刚解冻，他就和家人一起回国看望故人。

　　80年代，沈琴婉夫妻曾多次造访他在美国的寓所。“他在美国的屋子非常漂亮、在伯克利大学的半山上，下面是森林，看得见太平洋，还有三座大桥，非常美丽。教授在国外的收入属于中产阶级，陈伯母又非常节省，因此他们的生活非常不错。”不过，“他在国外，很怀念故乡，叶落归根嘛，他一直希望自己能为中国的数学事业作贡献。”他后来写诗说：“飘零纸笔过一生，世誉犹如春梦痕。”沈女士说：“他一直这样想也一直这样说，他说得什么奖，有什么头衔，都不是目的，只有把数学做好才是为人类作贡献。”

　　数学大国的理想

　　沈女士告诉记者：“陈省身有一个心愿，他一直想把中国建设成数学大国。”为这个心愿，他盼望了二十多年。

　　陈省身的一句名言是：“我有三个孩子，儿子、女儿和南开数学研究所。”

　　1985年，他和好友吴大任、胡国定一起，创建了南开数学研究所。翌年又创办南开“数学试点班”。

　　沈女士说：“他经常看学生的论文，还亲自培养学生。”

　　“我觉得好像在做梦。”数学系研究生苏广想连连对记者说。他至今还觉得陈省身先生没有去世。在他大四那年，陈省身打电话叫他去家里，向他讲了很多数学发展的方向，并向他提供了很多建议，接下来一年，他每过一两个星期就要去陈先生家里和先生讨论。“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这么接近。他有时候也说他以前的经历，鼓励大家好好学习。”

　　南开数专班96级的韩飞也有同样的经历。2001年，他每个周末上午都会去陈省身家里，一群人像是开讨论班，一起讨论问题拓宽思路。他觉得陈省身非常平易和蔼，记性也非常好，但是对学生的要求也非常严格。

　　韩飞的导师就是陈省身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张伟平。他告诉记者，正是在陈先生的推荐下，他获得了师从法国科学院院士别斯缪教授的机会，因此进入指标理论研究的国际前沿。

　　张伟平的学生告诉记者，正是受陈省身影响，张伟平才回国执教。“那时候张老师回国，从助教做起，工资还没有中科院博士生的补助高。我们都很敬畏张老师，但是也很热爱他。”

　　韩飞说：“陈先生对数学事业的热爱改变了很多人。”苏广想说：“为了他的理想，陈先生做了很多事务性工作。”

　　10月6日，他为百年南开纪念碑题名。10月8日，他揭幕巨幅画像《陈省身与杨振宁》，10月21日，他出席一个词学研讨会。10月28日是他的93岁寿辰。11月2日，一颗小行星被命名为“陈省身星”。11月20日是人们最后一次在公众场合见到他，在天津市数学会学术年会上，他鼓励数学家们淡泊名利。沈女士说，他总是把自己当作年轻小伙子来用。

　　11月29日，陈省身住院，体检发现血糖升高。几天来身体状况一度好转，后因心脏病抢救无效去世。

　　留下的，是在天空永不泯灭的“陈省身星”，在长夜与永昼里让人们回忆起他的数学和他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