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女大法官金斯伯格，及其身后的政治大戏

2020年9月18日，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鲁斯·巴德·金斯伯格去世，享年87岁。

白宫降半旗，特朗普、希拉里等发文悼念，无数民众自发聚集在法庭外，为她唱挽歌守灵，连国内的社交网站也不断介绍这位受人尊敬的美国大法官。

与此同时，金斯伯格逝世的消息发出不到一小时，一场政治大戏也随之拉开大幕。

美国参议院多数派领导人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在官方推特发表声明称，任命金斯伯格大法官继任者的参议院确认程序将在11月大选前启动。总统特朗普也宣布于本周六也就是26日宣布继任者。

美国大法官是终身制，一旦主动辞职或者病逝，填补空缺的程序就要启动，即总统提出继任大法官的候选人，然后由参议院经过听证会后投票确认。所以，流程上，任命继任者本无可厚非。

但金斯伯格的继任者启动程序之所以演变成一部政治戏，“抓马"的地方不仅在于2016年、2020年两个选举年中米奇·麦康奈尔的出尔反尔（注：同样是大法官过世，要启动任命继任者，前者麦康奈尔进行了拒绝，后者麦康奈尔表示了赞成），而且这一决定很有可能造成两党更加极化，也让11月的总统大选、甚至是参议员的选举都出现许多变数。

2016年2月，美国大法官希卡利过世后，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提名继任者人选后，遭到麦康奈尔领导的参议院的多数阻挠，当时的理由是——参议院从1932年以来还未在选举年进行过候选人确认。当时距离奥巴马第二任期结束还有342天，而这次距离特朗普第一任期结束只有122天了。

参议院少数派领导人恰克·舒默尔（Chuck Schumer）用当年麦康奈尔阻止奥巴马提名的原话予以反驳：在选举新任法官这件事上，应该听听美国民众的声音，所以在新总统选举之前，不应该填补空缺。

路透社最新的民调显示，62%的多数美国成年人表示任命大法官继任者最好等到大选后。

昔日伟光正的政治决心，最后只不过是为权谋计的政治手段。

逝者：出圈的大法官

通常，美国高等法院的大法官，是公正的化身，美国宪法的守护者，多与不苟言笑的肃穆联系在一起，但金斯伯格却是一个例外。

这个着装鲜明，话语里时不时透着幽默的小个儿犹太老奶奶，在她80岁后，却成了千禧一代心目中不折不扣的网红英雄。

有金斯伯格参加的法学院讲座或者研讨会，门票会提前售罄，人们都会像期待摇滚明星一样期待与她目光相遇。作为美国高等法院第二名女性法官，每周六的直播节目有专门模仿她的脱口秀，网络上也有人把她PS成神奇女侠，她标志性的头像不仅出现在家庭妇女的围裙上，也出现在T-Shirt、马克杯以及帆布包上，在社交媒体不乏她的足迹，油管上有关于她的MV，她还有专门的Tumblr网页，上面及时更新着她的照片和名言，还有专门以她头像为Logo的网店。

|头戴皇冠，穿着黑袍，戴上有珍珠的围领，成为网红金斯伯格的标志

最为轰动的是2018年一部以金斯伯格名字首字母打头的纪录片《臭名昭著的RGB：罗斯·百德·金斯伯格的生活和时光》，这部获得当年奥斯卡提名的纪录片既涉及了她从草根一路走向美国司法巅峰的异见者历程，同时又事无巨细地展现那些不为娱乐八卦人士关注的生活细节，比如已经80多岁的老太太，还时常在健身房努力训练，以期多长一些肌肉。

纵观金斯伯格的一生，主要以争取女性权益而知名。生长于上世纪30年，金斯伯格尽管成绩优异，但在教育、就业方面遭受了诸多基于性别的歧视。但她不同之处在于：不让自己成为平权路上的绊脚石。

1973年在弗朗蒂罗诉里德森案件中，空军少尉弗朗蒂罗发现，男性同事只要结婚就能获得住房津贴，但新婚的自己却没有，原因无它，就因为她是个女性。当时还是律师的金斯伯格接下了这个案子，并且打赢了在高法的第一场诉讼。

除了为女性争取权益，金斯伯格也为男性争取。1975年的温伯格诉维森菲尔德案中，单身父亲因为妻子过世，需要独立抚养孩子，因为自己不是“母亲”而无法获得政府的单亲家庭保障金，金斯伯格也为这位单身父亲打赢了官司。

在整个70年代，金斯伯格和她的律师团队共向高等法院提交了6个案件，其中共打赢了5个案子。很多案件的成功为女性和少数族裔争取权利铺平了道路。

在金斯伯格看来，那些歧视政策在伤害女性的同时也在伤害着男性，她要强调的是宪法中对权益的保护并不基于性别。除了将男性和女性权益关联起来，金斯伯格还会将女性权益和少数族裔的权益关联起来。

这些经历也让金斯伯格在后来很多争议性议题比如堕胎权、同性恋婚姻、少数族裔投票权等案件判决中，成为最高法中最为知名的异见者。

可能千禧一代对金斯伯格的异见发言印象深刻，但作为法官，她一方面关注并争取男女平等，另一方面她也关注法律的公正性，因为男女平等问题指向的是一个带着乌托邦色彩的理想模式，而法律关注先例，而确保符合先例是她的工作。

所以，这个年轻人心目的异见者并非是一位典型的革命者，大多数时候更像是主流的温和派，总是提醒她周围的人，要找到一个又一个无懈可击的案例来实现法律的“与时俱进”。

所以，当有人问金斯伯格什么是女权主义时，她的回答是：

Free to Be You and Me.（每一个个体都有权取得她/他能够取得的任何成就。）

这一信念依然适用于今天的美国年轻人，因为他们面临的诸多困境，还是与性别平等、与少数族裔权益相关。而在最高法院工作的大法官金斯伯格，无论是至亲离世还是四次罹患癌症，没有一天中断在高法的工作，仍孜孜不倦为他们呐喊发声，加上个人魅力和卓越的个人成就，这大概是她受到珍视的重要因素。

但是，正如《金融时报》的社评所说，这种“追捧”也是美国政界乱象的折射：很少有民主国家的法官如此有名，而且被自己一方如此珍视。在两党都害怕高法落在对方手里时，他们迟早需要审视这个机构的权威性。

身后：参议院的算术题

斯人已逝。

对于保守派而言，金斯伯格的去世，高等法院中没有了最重要的自由派对手，如果利用共和党掌握参议院和白宫的机会，推选一个保守派大法官，将形成保守派对自由派6：3的绝对主导，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对自由派而言，他们失去了一个当代最值得珍视的大人物，其重要性甚至大过多数民主党总统。

19日，在北卡罗来纳的竞选集会上，特朗普也表示，推选金斯伯格继任者的工作要“毫不迟疑”。在人们还来不及系统回顾金斯伯格珍贵的精神遗产，她的继任者问题就已经成为美国大选一个压倒性的政治议题。

CNN分析，特朗普加快提名的背后是为了激活共和党的基本盘、加强保守派的摇摆阵营，如果反对这次提名，只会导致本党支持者的报复，进一步可能会影响11月的大选结果。

金斯伯格过世的消息发布后，一些共和党面临民主党严重挑战的州，如北卡罗莱纳州、亚利桑那州以及佐治亚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就已经要求加快任命程序，以巩固在当地保守派对共和党的支持。

事实上，总统发出提名信号之后，接下去投票和确认都取决于参议院的共和党，截至目前候选人通过也几无悬念。

最初，参议院投票确认过程有一个百分比，比如一开始投票要求大法官候选人获得三分之二的赞成票。到1975年，参议院修改了比例，候选人只需要获得五分之三的赞成票。2017年在投票特朗普大法官候选人尼尔·戈萨奇时，索性去掉了比例要求，只要赞成票比反对票多，候选人即获通过。大多数总统提名候选人最终都会通过，据统计，自从最高法院成立，163名候选人中有126人通过确认，比例超过77%。

目前参议院共和党对民主党是53：47，这意味着民主党需要争取至少4位共和党中反对推选继任大法官的共和党人，目前有来自阿拉斯加的丽萨·穆尔克斯基、缅因州的苏珊·柯林斯，已经明确反对提前任命继任者，周二一直被寄予厚望的犹他州参议员的米特·罗姆尼表态将支持提前任命。

随着高法保守派和自由派的意识形态平衡被打破，近几年很多围绕移民、同性恋婚姻、堕胎权、控枪等争议性判例将面临被推翻的威胁。

很多自由派也开始行动，在参议院企图说服共和党推迟任命。他们担心标志性的罗伊诉韦德（Roe V. Wade）案，这是宪法支持堕胎的标志性案例，这一案例在保守派占主导的高法很容易被推翻，还有，包括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任内最重要的政治遗产“奥巴马医保”。今年11月10日，美国最高法院将就平价医疗法是否违反美国宪法进行裁决，涉及到数以百万计的美国人是否仍能享受医疗保健的问题。

还有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是，一个保守派占主导的最高法院，是否还能获得民众最大的支持？

金斯伯格是有先见之明的。临终前，她曾交代家人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大选后推举大法官继任者。但如今，显然政治大戏已经开场，金斯伯格在天有灵一定不会乐意看到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向她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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