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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竞酒店寻找桃花源的北漂青年们

2019-05-27 08:27:24    创事记 微博 作者: 网上冲浪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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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冲浪鸽

  来源:网上冲浪记事(ID:djyjs0219)

  “电竞酒店贩卖的是幸福感”。

  八九寺在五一假期结束之后的第一天回到了北京。他从遥远的北方故乡匆匆归来,由于正赶上五一小长假结束的人潮,他没能买到回京的高铁票,只得买了贵上几倍的原价机票,对此他并不心疼,因为时间不等人——“假期结束,企业的人事们都上班了,我约了好几个面试,都在这两天”。

  就在两周之前,八九寺才因为刚毕业就承受的巨大工作压力而从原公司辞职,以“逃离”的姿态离开北京,回到了老家。

  我在电竞酒店住了4天4夜

  八九寺刚刚来到北京时,充满着信心。他刚刚从北方一所大学毕业,机缘巧合“找到了同专业最好的工作”:他被国内一个互联网大厂的校招选中,来到北京从事短视频广告优化工作。短视频行业正值风口,因此刚刚参加工作,八九寺的工资、待遇就远远超过了他之前的朋友和同学。

  “我们那个学校算是个中等一本,既不是985也不是211”,八九寺说,“基本上到北京来的朋友,工资全都比我低好几千,待遇也都没我好”。他觉得自己相当幸运,也想趁着这股幸运在北京立足,好好做出点事情来。

  最开始一切顺利。八九寺干得不错,也在行业内发展了不少人脉,半年后,受朋友的邀请,他跳槽到一家下线公司,工资陡然长了近一倍,职位也提升到了“主优化师”。这是新兴行业才有的成长福利,八九寺在享受这种福利时,未曾想到自己很快会被随之而来的压力几乎压垮。

  公司将两笔“大单子”交到了八九寺手中,按他的说法,“这是客户对公司的信任,也是公司对我的信任”。但是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数据永远有问题,我还不知道哪里出错了”,这是他毕业工作以来遭遇的第一次挫折,不像之前在互联网大厂,现在他就是公司内经验最丰富的优化师,他没有人可以请教,也没人能代替他。

  随着挫折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一方面,他拿着对于刚毕业半年的职场新人来说堪称巨额的工资,在业绩上却陷入泥潭;另一方面,短视频广告优化的工作性质,要求他不管节假日还是周末,都要每隔半小时就去看一看广告的点击数据,一旦数据不对,就可能面临客户的诘问。

八九寺给我发来当时他被客户诘问的聊天记录八九寺给我发来当时他被客户诘问的聊天记录

  “那段时间我特别害怕听到微信的声音,后来甚至发展到一听见微信声就浑身一抖”,八九寺在压力中撑了半个月,被迫承认自己的工作能力无力承担这两笔单子。朋友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请个年假,他选择了更加激烈的手段——八九寺直接向公司辞职,当天就买票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之后,八九寺卸载了微信,断绝了和北京的一切联系,却陷入了另一种恐慌。他不甘心就此逃离北京,不甘心自己的幸运因为一时的工作压力而浪费,他决定恢复一段时间就回北京继续找工作。

  他本来预想要恢复半个月到一个月,但是最后,4天4夜就解决了他的所有压力。八九寺在老家的电竞酒店住了4天4夜。

  电竞酒店是近两年才出现的新兴事物。在我原本的印象中,无非就是普通的酒店环境加上几台网吧式的电脑,似乎和我将笔记本带到酒店住上几天没什么区别。但是在八九寺口中,电竞酒店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在电竞酒店的4天4夜让他消解了数月以来的所有压力,“4天之后我走出酒店大门,看着外面的天空,就像重新活了过来”。

  电竞酒店的环境类似网吧,却又远远好于网吧。这里大多是两到五人一间房,供几位朋友一起来开黑,既有网吧水准的高配置电脑、屏幕和键鼠,又少了网吧的嘈杂和异味。所有服务都是酒店水准的——定时打扫,更换床单和浴巾……

  床是最重要的区别。在八九寺向我描述在电竞酒店的体验时,他多次提到了那里的床铺多么舒适,多么让他放松——其舒适和放松的程度,某种意义上是和他们在电脑前游戏的激烈程度成正比的。

  八九寺回忆起自己睡得最舒适的一夜,是他和朋友在《绝地求生》中鏖战到半夜1点,终于成功吃鸡,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他睡到了第二天中午12点,起来之后神清气爽,没有任何以往熬夜会有的后遗症——比如精神萎靡或者头脑沉重。

  这是八九寺在网吧熬夜之后从未有过的体验,可以直接爬上床睡觉是这种体验最关键的组成部分。然而这和在家熬夜玩游戏到底有什么区别——八九寺思考之后的结论是,在电竞酒店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在家里总觉得很放不开,电脑上除了游戏,还有明天要给客户的数据报表;垃圾桶里是晚上吃剩的外卖,明天去公司上班了我还要吃这种外卖。”八九寺认为家里的整个环境都和工作脱不了干系,就连房门,都好像代表了某种“可恶”的寓意——打开房门就代表着又要出去上班了。

  在电竞酒店里,一切截然不同。陌生的床铺,陌生的电脑,陌生的房门,一切都与商业社会给他带来的幸运和烦恼完全无关。这里只有游戏和睡眠,八九寺以往和朋友语音开黑时,总会不可避免地提到最近的工作经历,发发牢骚,而在电竞酒店的4天4夜里,他们除了游戏,什么都没聊,仿佛那样会亵渎了这个环境。

  电竞酒店的价格不低,要比同样环境的酒店贵上每人一百左右。八九寺说如果只算服务质量和环境这些硬件要素,这个价格是不值的,但4天4夜之后他走出电竞酒店时没有任何“亏了”的感受——“这么说挺煽情的,但是我觉得电竞酒店是贩卖幸福的地方,我在第一次拿到几万块薪水的时候,也没有这种幸福感”。

  从电竞酒店出门之后,八九寺立刻决定结束短暂的“假期”,他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联系了之前的同事,约了好几个内推的面试,确定时间后直接买了回北京的机票。

  电竞酒店的4天4夜之后,他在各种意义上都“重新活了过来”。几天前,他和一家初创企业签下合同,担任运营总监,还拿下了3%的股份。这份工作只会比之前压力更大,但八九寺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压的方法:他决定节假日不再宅在家里睡觉,而是去电竞酒店再住上几天几夜。

八九寺的新offer八九寺的新offer

  因为朋友爽了电竞酒店的约,

  我对他大吼了很久

  北京当然也有电竞酒店,但受高昂的地价影响,不少电竞酒店都开在了偏僻的位置,装修和设施也比较普通。这类电竞酒店的入住体验,要比八九寺老家的糟糕一些。我在北京找到的几家电竞酒店,都在写字楼的高层,很像不正规的公寓房。

  这似乎并没有阻止年轻人们前来。我在周日前往的几家电竞酒店全部只剩下5人间,2人和3人间都被订满,据酒店工作人员说,每个周末和节假日,他们的房间几乎都是爆满,很多2人或3人一起来的客人很多时候愿意多花几百块订5人间。

  酒店的走廊和大厅空空荡荡,但大部分房间都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透过隔音不怎么好的墙壁,还能听见房间里玩家的喊叫声。被我敲开房门后还愿意耐心聊上几句的人并不多,这些玩家几乎都是工作不差的白领,毕竟北京电竞酒店的价格不低;他们另一个共同点是,这些玩家大都是从外地来到北京的,也就是像八九寺一样的北漂青年。

  真宵是少数几个愿意留下联系方式,和我再聊一聊的人。他3年前来到北京,现在就职于某家金融机构,从去年初开始,和朋友每隔几个月来一次电竞酒店开黑两天,就成为了他的习惯。

  “之前我们会约在一起吃饭,喝点酒解压,后来发现根本没用,这是中年人的法子”,真宵也有不少学生时代的朋友来到了北京,他们分散在北京各个城区,只有双休日偶尔能聚一聚,发泄发泄平时的压力。在知道电竞酒店并尝试一次之后,他们很快就用“酒店开黑”代替了“聚餐”。

  效果非常明显。真宵用“痛快”形容他每次在酒店开黑的感受,金融机构工作繁忙,有时让他“像陀螺一样连轴转几周没有假”,这种时候让他能撑下来的最大动力就是“下周末和朋友约好了开两天黑”。

  他告诉我一个“反面例子”,来表明他对电竞酒店开黑聚会的期待之深:有一次他和朋友约好周末去开黑,周末前的晚上朋友突然打电话告诉他公司有事,要加班去不了——真宵说自己当时动了真怒,在电话里对朋友大吼了很久,放下电话后压抑不住怒火,还拍桌子拍到手疼。同事都以为是他压力太大,其实“我从来没因为工作生那么大气”。

  那个周末,他最后一个人去电竞酒店包了两天的双人间。

  关于在家和在电竞酒店玩游戏有什么区别,真宵和八九寺的看法有不少相似之处。他也提到了床,提到了“这是一个让我不用想工作的地方”——回家对他来说只代表着疲惫和劳累。我问他愿不愿意一直住在电竞酒店,他立刻回答“当然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那这不就和家里没区别了吗”。

  “家”对真宵、八九寺这些北漂青年似乎完全失去了吸引力。他们没有结婚,和身处老家的父母也相隔千里,回家对他们来说不代表着任何意义——没有人在等着他们,家无非是一张床,让他们能明天再爬起来上班,或者,用真宵的话说:“明天继续去当螺丝钉,去被资本家剥削个干净”。

北京国贸一带,真宵就在附近上班北京国贸一带,真宵就在附近上班

  那为什么不离开北京?这个对于北漂者们永恒的问题得到的回答从来都差不多:“不知道,总之还是想留在这儿”。

  我想逃走,但又不是真想逃走

  玉川就是那位因为爽约而被真宵大吼的朋友,他们的关系没有因为这件事有任何影响,因为“我很能理解他,我要是被鸽了,可能也会发火”。

  他去电竞酒店的频率要比真宵少很多,几个月才去一次,大都是被真宵和另外的朋友拉去,他总结,平时工作压力越大的人,去电竞酒店就越频繁。玉川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具体工作,只说是“闲职,闲的时候没事干,忙了也就忙一个月”,在忙碌一个月之后,他才会和真宵等人约好去电竞酒店放松一下。

  玉川甚至不怎么和真宵玩同一个游戏。真宵去电竞酒店主要玩《英雄联盟》和《绝地求生》,而玉川只玩《绝地求生》,因此其他人一起玩《英雄联盟》时,他就自己玩自己的,或者干脆把椅子拉到后面看真宵等人玩。

  一起玩游戏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和朋友聚在一起、不会尴尬的空间。和真宵一样,他也觉得之前的聚餐“很傻”,喝酒之后大家很多时候是在没话找话说,而在酒店的电脑前,一切都自然而然。

  “有时候我看他们打太久《英雄联盟》也很无聊,我就假装要走,他们结束一局就回来玩一会《绝地求生》”,玉川说。当我们谈到北漂相关话题(已经是几十条消息开外了),他正在告诉我他对现在的工作也不是很满意——“没什么前途,钱也不多,只是刚刚够用,呆在这好像没什么好的”——玉川把“假装要走”那句话复制、又发给了我一遍。

  玉川解释说:“我就是发发牢骚,我们都说北漂苦巴巴,其实也就那样。看到有的文章说逃离北上广,我也想过逃离北京,回二三线城市,但也不是真想,就是假装想想”。

  (文中受访人物均为化名,化名均取自物语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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