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锋

　　在“娱乐基本靠手”的今天，大脑是靠拇指调动的。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各式音像垃圾一古脑地奔腾而至，不给你间歇就鱼贯而入我们的大脑。拿起电话，听筒有一种强迫你听或强迫你说的力量，你输出垃圾又输入垃圾，最后都不知你说了些什么。电视、电话都掏空了我们的大脑，再装入垃圾。相对而言，尽管都是垃圾，短信和电邮可看作是一种本能的反 抗，因为它们至少给了你思考的间歇，给了你一道拒绝的闸门。

　　人类思维将无可挽回地垃圾化。我相信，如果没有短信和电邮，这种垃圾化倾向将更为加速。

　　垃圾并娱乐着

　　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寂寞场。寂寞像癌症一样在城市各个角落散布。行色匆匆的人们像赶场，每到周末，如果你截获我们这座城市上空飘渺的信息，多半会是“喂，你在哪儿呀？过来吗？”“哦，忙着，那改天吧。”这种周末聚会“抓狂症”透视着一种都市盛产的无聊。寂寞男女胡乱摁，如今短信正成为这种沟通的替代方式。人们交换这类无聊信息的惟一功能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哦，你还活着呀。”

　　但人类学家并不这么看。人类学家发现，在原始部族，人们交换着一种叫“呼拉圈”的奇怪礼物，它既无使用价值，也不会增值，其惟一的作用是：增加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礼物作为一种仪式被不断传递。同理，短信也是这样一种呼拉圈，一种仪式。如果你收到“你寂寞吗？”或“佛说：前世的500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好想好好爱你’”时，并不表明对方会急不可耐地要和你约会。几乎每个人的手机都收到过此类短信。在全国每年多达600亿条短信中，这样的信息占多半——无聊但可当作一种维系关系的仪式。只是在这个暧昧时代，每一句话对不同人都可看出多种意思。难怪一个中年男人回家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这类信息，以免招来一顿拷问。

　　现在是暧昧时代，大家都很累，负担不起爱情。发发短信，聊以抚慰。有人说，男人不停地换手机、换车，是因为他们意识到这辈子不可能再换老婆了。女人大概也如此？所以，写情书短信干脆就是一种娱乐，一种不断被复制的垃圾化的娱乐方式而已。如果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就不如写出来，写出来不如到网站COPY一段儿，一捺发出去。人类有千百种无聊，就会想出千百种解决方案。

　　当然，如果早有短信，可能历史上许多伟大悲剧都不会发生了，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

　　每个人内心都蹲着一只贱兔

　　你原本应在乡间有一座屋，一个园子旁是参天大树，闲来无事逗逗狗、种种菜。可不知为什么你住进了所谓大都市，那里，人落人住在一起，大家在一栋巨无霸式的所谓“高层住宅”里，一齐吃饭、一齐睡觉、一齐做爱，做爱时你甚至担心会发生物理学上所谓“共振现象”把楼振塌。然后，每一天清晨，当你顶着你的角色面具硬着头皮奔向工作场所，你还是来到一个人落人的场所叫“写字楼”，那里，你在固定时刻与众人一起挤进电梯，彼此尴尬地发一会儿愣，然后是进办公室，打招呼、开会、说一些不着调儿的话……你一刹那间想逃出这座城市。

　　现代社会真是一个巨大的假面舞会。当回过神来，明白你不可能像摁遥控器般将所有讨厌的人或讨厌的事捺掉后，你内心那只贱兔蹦了出来，想起捉弄人的种种方式，比如短信。什么“问你个谜语，世界上的猪都死了，打一歌名，别想了，呵呵。至少还有你呀”；什么“‘9.11’事件飞机上的黑匣子找到了，在飞机坠毁的最后十秒听见里面说：‘前面有美女，再开近点’”；还有“自己的老婆是日常用品，别人的老婆是补品，老处女是纪念品……”；再有“小男孩是半成品，少男是妙品，处男是极品，中年男人是别人的战利品……”

　　我相信，这种无耻是贱兔的一部分，也是我们“本我”的一部分，无论男女。我还顽固地认为，这种无耻是对工业化、官僚制、流水线的一种反抗。我甚至怀疑，没有这种无耻，我们将变为一具多么可怕的空壳，飘荡在这座城市。所以说，短信这只贱兔是人本主义的，它无意伤害谁，只是不想让生活益发无聊下去罢了。谁操纵着你的生活？

　　我们每天在报纸、电视、书刊上看着名流们的生活，有时候真的产生一种错觉：是他们代表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没有声音，没有观点，是沉默的大多数。这个世界的喧闹是他们发出的。历史只为他们而存在。进入这个美丽浮华世界的通行证，便是虚伪。这个世界建立在虚和假的怪圈上。这个圈在习惯性地旋转，带动一切。

　　而真实的世界存在于什么地方？有机会，你一定要给上帝发个短信，问问这个问题，但或许连他老人家也未必清楚。按人们的假想，我们都生活在《黑客帝国》中的矩阵王国里，影片中每一个人都是被控制的，包括某某人的每一次通话。有人甚至怀疑，短信这玩意儿是中国移动和网站的共谋，专门雇请一些段子高手，编段子给你发，迅速让你上瘾。然后看着网上的短信流量猛增暗自发笑。

　　《谁动了你的奶酪？》告诉我们寻找奶酪的秘诀，就是不停地跑，像少女罗拉一样玩命跑。书中并未说是谁放的奶酪，而我认为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都是小老鼠，都患上奔跑强迫症。什么上班强迫症，开会强迫症，加班强迫症，购物强迫症，结婚强迫症，生孩子强迫症，等等。而现在，我们又添上一种拇指强迫症，玩命摁遥控器、键盘和手机。

　　十九世纪中，一个居住于伦敦的德国侨民，冯·路透男爵(Baron Von Reuter)用信鸽将消息传递于德、法和比利时之时，其对信息的垄断方式和程度令当时欧洲各国政府惊恐不已。大名顶顶的路透社(Reuters)当初就是这样用简单的信鸽控制信息的。作为希腊神话中信使赫尔墨斯(HERMES)的替身，现代通讯公司、网站和手机厂商正成为赫尔墨斯的代言人，他们手段可比信鸽强多了，他们以千面女郎、千手观音的方式控制着我们的一切。赫尔墨斯一定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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